二十七、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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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二十六、月下棠
江月等陶桃的信，足足等了一年。她每天从“月下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掏信箱，一封信一封信，一张单子一张单子仔细的搜索，唯恐错过了那日夜期待的落款。江月这才想起，她甚至连陶桃的字是什么样的都不清楚。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精神上最熟悉，最亲密的朋友，可是她连她的字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江月突然觉得有些泄气，因为她发现，她和陶桃的来往，几乎都是陶桃主动来找她，她甚至不知道陶桃家住在哪里。现在这一切，因为陶桃的离开戛然而止，因为陶桃的不再联系而中断。
我真是最失败的朋友。陶桃一定是厌恶了我这样只知道索取的朋友。江月笃定的这样想着。
江月没等来陶桃的信，等待在最初的日子总是焦虑的，人们会为等待找许多的借口来安慰自己，久而久之等来越来越多的失望。直至人们从最初的害怕失望，到后来的适应失望，最后无奈的接受失望。
江月渐渐的接受陶桃不会再来信的结论，只是习惯了每天要打开信箱，查看每一封信每一张单子。就那样查看的时候，江月发现一封写给她的信，没有寄信人的信息，只有歪歪扭扭简单的三个字：江月收。
那是丫丫的信。薄薄的信纸上落着松散的字迹，偶尔还冒出几个错别字。江月从信中得知，这几年一些橄榄的青壮年陆续离开故乡外出讨生活，丫丫和大虎都辍了学，大虎跟着大人外出打工。离开橄榄后的大虎跟着大人在城市里以卖菜为生，梦想着过几年回橄榄盖大房子。“江月，以后我家盖好了大房子，你还会回橄榄看看吗？怕是不会了吧，你和我们是不同了的。”
丫丫在信里说很想到橄榄的外面看看，她羡慕大虎可以跟着爸爸离开橄榄到外面赚大钱。江月想起没离开橄榄的时候，她总想象着橄榄外面的生活，不过她的想象几乎都是建立在那台小小的电视里播放的画面：
橄榄的外面是繁华的大都市，有“海马歌舞厅”，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有干净的街道和两旁高大葱郁的梧桐树，学校里都有宽敞的操场和高高的教学楼，老师们都穿着飘逸的连衣裙，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温柔的拥抱每一朵祖国的花朵......
直到江月来到了一个有干净街道的地方，她发现她又开始想象凌一川所去的城市又会有些什么不一样。但不管她怎样尽力去追逐太阳的方向，她依然常常想起丫丫大虎他们，想起和他们以前在橄榄度过的无数个欢快的日子。江月发现自己无数次睡梦中的出现的场景几乎都是在橄榄。
江月想念那从山上看下去一片一片水彩画一样的梯田，夏绿秋黄，就像是大自然的调色盘，他们无数次闻着稻香光着脚丫踩在热乎乎软绵绵的田边的泥地里奔跑嬉戏。橄榄后山大大小小的山洞，她和丫丫大虎他们时常去“探险”，大虎常常趁他们不注意藏起来再突然出现吓唬人。橄榄过节时家家户户都会做的焦糖色的芝麻馅糖粑粑和白色的糯米馅盐粑粑，一口咬下去黏黏的沾一嘴香。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吃粽子她都会想起妈妈在端午节做的栗子大肉粽子，江月爱吃肥肉，妈妈就特意的每次都放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每次江月“啊呜”一口咬下那滑嫩喷香、咸咸甜甜、黏黏糯糯的粽子，总忍不住摇头晃脑的赞叹她心中的这人间美味，“嗯，我最爱吃妈妈包的粽子啦！”
她还想念橄榄家里后院的两棵树----黄梨树和枇杷树，爸爸还为她在树下搭了个秋千。可是现在她似乎已经渐渐感到模糊，爸爸究竟是在黄梨树还是在枇杷树下搭的秋千。
想念扛着锄头光着脚丫赶着牛从江月家后院路过的大叔大婶，他们冲江月咧嘴笑露出一嘴白牙。江月时常好奇橄榄怎么人人都有一口白牙，爸爸告诉她说是橄榄生长着一种草，大家都经常拔上几株用来擦牙齿，长年累月牙齿就又白又亮。
有次在梦里，一家三口围在爸爸做的木桌子上吃饭，桌子上是妈妈做的几样简单的小菜，院子的大门敞开着，偶尔有几只鸡鸭从门前晃悠悠的经过。爸爸笑眯眯的给江月和妈妈夹菜，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江月大口大口的把饭吃完。梦里的爸爸，只是那样温柔的看着她和妈妈，一直是笑眯眯的样子，就是不说话。
江月好几次梦到和爸爸妈妈一起在橄榄生活的场景，爸爸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样子，从不说话。一切都很真实，一切又都很模糊。江月就在梦里笑呀笑呀，笑得幸福都从眼睛里溢出，一直到甜甜的笑醒。醒来的江月在黑暗中摸了一把脸颊上的冰凉，心底的那点幸福的余温还没消散殆尽，这边一丝淡淡的酸楚又扑蒙上来。
江月不明白丫丫口中的不同是什么，是她细心收在铁盒子里的大大小小的奖状和奖牌吗？还是她离开了橄榄到了另一片丫丫眼中更为广阔的天地生活？江月没有余力去想未来，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更久之后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自己，她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问题就像是捉迷藏一样，偶尔探出个头告诉江月我在这里哟，但江月寻声找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们的踪影。
她努力的在自己的跑道上奋力奔跑，即使跑到最泥泞的一段路，那路竟然生出许多水草缠绕她，她也只不管不顾的挣扎着跑，一直朝着最亮的地方跑去。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一直跑，直到她跑离那危险地带。她的世界曾经住满了恐惧、不安和孤独，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黑暗里跑出来的。
但不管江月是跑到哪里，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也不管时光如何辗转，世事如何变迁，在江月的心里，最美不过橄榄。就像谁也无法取代父母在孩子心中的位置。
【下一章】二十八、聚散终有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