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是一个好人
这就是我
折腾了一宿，咱俩都没休息好。你挂着两只大眼袋，起床，胡乱地洗把脸，根本没敢再碰我，连早饭也不敢吃，就径直往医院跑。
“医生，我我我的牙痛了一夜，您帮我看看吧！”你摸着腮帮子，不敢用力，生怕又碰到了我。
“躺下。”医生把你带到他的工作室，“是这颗吗？”她用一个类似于小锤子的工具在我的身上敲了敲。
“呃呃呃，就是它，痛着呢！”你发出一连声的惨叫。
“这颗牙已保不住了，建议拔除。”医生宣布了我的死刑。
“拔吧！”你略微考虑了一下，随即做出了决定，“我受够了，这颗牙从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开始痛，整整痛了二十年……”
话一出口，你就后悔了，因为你不小心暴露了你的“贵庚”。
你的话让我好不生气，胡大智啊胡大智，你个没良心的，才四十岁的人，就老糊涂了吗？告诉你，二十年前就开始痛的那颗牙不是我，是我的邻居右下五，我是右下六。那次你痛得像杀猪一样的嚎叫，你娘领着你到医院把它补好了，还戴上了牙套。从那时起，右下五和你相安无事至今。
倒霉的是我，我原先的身子骨多么结实，可自从你北漂以后，我就遭殃了。
那年你三十五岁，三十五岁的人不赶紧娶个媳妇儿成家，却背起了行囊闯天涯。
闯天涯也就算了，咱们伟大的祖国，疆土辽阔，去哪里闯荡不好，你却偏偏选择了首都北京，话说，北京是那么容易闯荡的么？
的确，北京是人人向往的地方，我打小就听你经常唱那首《我爱北京天安门》，那时你系着红领巾，左臂上挂着三道杠。
“胡大智是个好孩子！”我常常听你的左邻右舍这样夸你。
“这次考试，全班只有胡大智一人得了双百，同学们都要向他学习！”你的班主任也经常这样表扬你。
“本学期，胡大智同学帮五保户打扫卫生十次，扶老人过马路五次，拾金不昧一次……”少先队辅导员在校广播里宣读你的事迹。
你胸前的红领巾在绿树成荫的校园里显得分外鲜艳。
“大智啊，早点休息吧，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平时不烧香，现在也不能玩命啊！”你娘的声音里透着担忧。
“娘，我这是最后冲刺呢，您放心，我保证能考上大学！”你信心满满。
“唉，这几年都光顾着打游戏和早恋，硬是从尖子生变成了差生……”你娘抚摸着你的头，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不住地夸你，“大智现在真懂事，娘看着高兴呢。来，把这两个炸鸡腿吃了，记得睡觉前要刷牙！”
两个炸鸡腿，一杯牛奶，在凌晨三点时，被你消灭得精光。你忘了你娘的话，不但没有刷牙，连脸都顾不上洗，只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就躺下了。
五点钟，闹铃响，你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熄灭了两个小时的台灯又亮了。
那段时间，你天天如此。你娘也天天给你做好多好吃的。你一边刻苦学习，一边尽情地享受各种美味。
你的成绩上升得很快，你娘很高兴，可我的一个邻居就难受了。
它的位置排在我们当中的右下第五（牙科术语：右下五）。由于你长时间的食后不及时清理，它被蛀虫盯上，身体的三分之一已被蛀空。
我的位置没有我的邻居右下五那样重要，所以，蛀虫没有盯上我。我那时身体倍儿棒，眼瞅着我邻居那可怜巴巴的小样，我感觉很幸运。
“娘，我的牙好痛！”你捂着右脸对你娘喊道。这年你大二，寒假在家。上学期又谈了几场恋爱，陪人家姑娘逛街、看电影、k歌，熬夜、胡吃海喝，睡前从不刷牙。
我的邻居右下五终于扛不住了，它的底座全部发炎，还惊动了牙神经……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少吃甜食、睡前要刷牙！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对象没谈成，牙齿却吃坏了。”你娘在领你去看牙的路上一个劲地批评你。
“娘，我记住了。你可不知道，那些女孩子特爱吃甜食，她们一边嚷着减肥，一边拼命地吃。”你咬牙切齿地诉说着女孩子们的罪行，竟然忘记了右下五的强烈反应。“娘，我向你保证，三十岁以前不谈恋爱了，省心！”
“也不一定要那么晚，大学毕业后就可以谈的，太晚了也不好。”你娘否定了你的计划。
经过一番折腾，我的邻居右下五被补好，并戴上了一个金属的套子，此后，你的生活趋于平静。
你果真不再交女朋友了，却爱上了旅游。全国各地，有名的、无名的，山山水水，你都想去看看。
其实，你是一个好人
工作的第二年，你看中了一辆价格不菲的摩托车，你央求你娘给你买。
你娘没答应，你爹偷偷地给你打了款，你爹当老板，手里有不少私房钱。关键时刻，你爹总是帮你。
你骑着这辆豪华的坐骑，周游全国，最远的跑到拉萨。
你结识了一帮驴友，男男女女，有二百多人，可就是没有一个是你的女朋友。
“大智啊，你都三十五岁了，还不结婚啊？”你爹你娘替你着急。
“不着急，我还想再玩两年呢！”你戴着白手套，手拿一条雪白的毛巾，一边给你的宝贝摩托车保养，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要死啊你，还要玩两年？你同学的孩子都上中学了，你还不急？”你娘发怒了，气呼呼地搬来一只纸箱，把满满一箱的请柬倒在你的面前，“你看看，这些年，我和你爹参加了多少婚宴和满月宴。花出去的人情，实指望你小子结婚时收回来呢。你倒好，不该谈恋爱的时候死劲谈，如今，该谈恋爱了，你却拼命玩……”
你娘气得说不下去了。
“大智，你太过份了！三十而立，你懂不？你不能再胡闹下去了，赶紧成家，不能再单着了！”你爹也很气愤。
你爹扶着你娘进屋去了，留下的那一大堆请柬像一团火一样刺痛着你的眼睛。
“我要去北京！北京地儿大，发展空间更大！”你将你的摩托车托付给一个好哥们后，回到家，向你爹你娘宣布。
“也好，是该出去闯荡闯荡了，不然永远长不大！”你爹给你打气。
你娘在一旁抹眼泪，“依我看，不如找个姑娘成亲算了，都三十五岁了，还闯荡个啥？”
“爹，娘，你们放心，孩儿这几年光顾着玩，没干正事。此去北京，不成功便成仁，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你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引得你娘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到北京的第五天，你找到了工作，也找到了一个住的地方，两居室，和一个年轻夫妇合租。你爹偷偷塞给你的那一叠钞票，正好预付半年的房租。
你娘也一刻没闲着，催亲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她遥控给你介绍了几个同是北漂的姑娘。我，就是从那时开始遭殃的。
北京好吃的东西太多了，不但姑娘们爱吃，你也吃得不亦乐乎。
你特别爱吃北京的羊蝎子火锅，热气腾腾中，你看着坐在你对面的，你娘通过你大舅妈的二妹婿的三姑妈的小姑子的同事给你介绍的姑娘，你觉得特好笑，这特么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听说你从小就很优秀，咋这么晚还单着？”姑娘掰着羊骨头问。
“谈不上优秀，但也不是坏人。”你咬了一块羊肉进嘴。
我和右下五以及我的同类们开始工作。
你又喝了一大杯酸梅汤，那酸楚，我“呲溜”打个激灵。见我的邻居右下五戴着套子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真的好生羡慕它。
服务生又端来一道点心，你明明吃得很饱了，却还硬往嘴里塞，太甜！我又打了一个激灵。
“刷牙！刷牙！刷牙！”每晚临睡前，我都以微微的振动提醒你，你全然不顾，只对着水龙头抹把脸，然后蒙头就睡。
尽管是蒙着头，但隔壁房间那男的和他媳妇儿的动作忒大了，吵得你无法入睡，你扳开门，想去敲门制止。
“老公，你轻点，别吵着隔壁的胡大智，人家还单着呢！怪可怜的……”那女人轻声提醒着自己的男人。
“他其实是个好人，可不知为啥，就是找不到对象。相了不下十回亲了，回回都像条狗一样夹着尾巴溜回来。”男人的话里有些许同情，也有一些奚落。
“次奥！不好好地快活，倒嚼起大爷的舌头根子。”你站在门外嘟囔着，但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强迫自己蒙头再睡，可那女人的喘息声又传了过来，还有她男人的“哼哼”声，你气得用手捂住了耳朵。
“娘，娘哎！”你拨通了你娘的电话。
“大智啊，怎么啦？这么晚了来电话，发生什么事了？”你娘被你从梦中惊醒。
“没，没什么，我牙痛。”你支吾着，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其实，你是想问刘阿姨介绍的那姑娘有回话没。
“你刘阿姨说了，人家女方父母要求你在北京买房。”你娘没等你问，就急忙告诉你了。
“噢，我知道了，娘，您早点休息吧。”你有气无力地挂了电话。
“在北京买房？”你一听就来火，这是要求么？这简直就是要人命！
你很气愤，又扳开门，想到厨房找点吃的。隔壁房间里此刻是如雷的鼾声，你骂了一句：“次奥，两头猪！”
厨房里除了半瓶二锅头，啥也没有，你仰头“咕”了一口，又“咕”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
你再次躺下，这次真的是很困很困，很想睡觉，可是，我却出状况了——我周围叫“牙龈”的部位又红又肿，整个身子恹恹的——我生病了。
好在我的病还不算很重，还没有到令你不能入睡的程度。又困又乏的你，很快进入了梦乡，我也暂时消停。
五年了，整整五年，你不停地相亲，却一直是单身。和你合租房子的那对夫妇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五年，你也老了很多，最明显的是头顶稀疏的头发和满嘴松动的我们。
“怎么还单着？随便找个人结婚算了，别高不成低不就的。”同学聚会，大家对你的个人问题比对桌上的美味佳肴感兴趣。
“你是不是有毛病？有毛病就去男科医院看医生啊！”有人关切地提醒你。
“其实，你是个好人，怎么就没有姑娘看上你呢？”惋惜的声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你听得烦了，索性提前离场。
回到出租屋，你难以入睡，我也抗不住了，感觉全身都在跳动，我的反应越来越大，痛得你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四十岁还单着，怪谁呢？
曾经，有多少爱情，有多少姑娘，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怎么就没抓住呢？
医生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将我拔了出来，我被扔在一个铁盘里，周围是一堆冰冷的医疗器械和几块带血的纱布。
很快的，我就要被他们清理。
很快的，我也将被你忘记，忘记我这个陪伴你过了大半生的老朋友。
我有些伤感，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无论是谁，无论多久，分离是最终的，也是唯一的结局。
我只是有一点遗憾，遗憾还没有好好品尝到你的结婚大餐，就被你这样恨恨地遗弃了。我多想和右下五它们一样，在不久的将来，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你牵着新娘的手，深情款款地进入甜蜜的梦乡……
你起身走了，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躺在冰冷铁盘里的血糊糊的我。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真的是个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