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婆婆
农历的冬腊月便有了些年的滋味,空气中都仿若弥漫着可口的佳肴味道,有些富裕的人燃放着爆竹。我便是在这样的夜晚回到了绍兴。
拖着行囊进了村庄,遥遥望见往日那冷清的弄堂好像灯火辉煌,我想或是谁家如此殷实,竟装上了这般照明器物,近了才知那是搭建的灵堂。紧闭了半年的大门打开了,隔壁堂屋正中摆放着遗像,是阿婆回来了,她此时身体冰凉,躺在那口漆黑的棺材里。昔日长满苔痕的院落中站满了男女老少,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面色沉重,有的满面笑容。阿婆的儿子在门口晃悠着身体,两只手相互反复搓来搓去,许是这般能够抵挡冬的寒凉罢。
我是个外乡人,阿婆与我只做了一年的邻居,但我却为她的逝去流下了两行热泪。放下行李在出租屋门口,转身进了阿婆的屋,给她跪着作了揖,起身准备回去,阿婆的儿子回了礼,然后递来一支香烟说道:“我母亲说了,家里的器物你若是需要,你便拿了去用,你不要的,再喊人拿走。”我鼻子一酸,道了谢便回去了。
往事历历在目,记得去年我搬来这个村庄,在阿婆的隔壁租了两间房,从此与独居的阿婆成了邻居。我们语言不通,因而很少有交流,加上我早出晚归,便是更少有交集了。记得某一天夜里,阿婆坐在门口等我,我一进门她便喋喋不休地说着方言,然而我是听不懂的,阿婆着急了,激动得竟把假牙吐到了地上,她捡起来便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回去了。第二天我回来看见她正蹲在地上,旁边放着一个小盆,盆里有些沙灰,正用手抓着沙灰在地上涂抹,她砌的那弯弯曲曲的小长城,把我门口的路和她门口的路隔开了,我才明白是我泼水湿了路面,久了便长苔痕,如此她唯恐摔跤罢,我心中羞愧万分,于是上前替她完成了剩下的“工程”,自然从那以后我再也未倾倒过水。
之后我从旁人口里知道了阿婆已经八十六岁高龄,中年丧夫,有个儿子住在柯桥那边,还有两个女儿。但我从未见过她儿女来过,只是她堂屋正中墙壁上写着有急事请拨打的电话号码。阿婆年纪大了,楼是上不去的,于是在堂屋旁边铺了一张床,她做饭就在院落里,灶是用废铁桶做的,上面架一只锅,烧的是木柴。无论什么,她连同饭一同蒸蒸便可将就一顿。其余时候就坐在门口拿一盒子、持一串念珠念“阿弥陀佛”,却又总上气不接下气。
许是我心软,每见她在院里劈柴便会去帮忙,毕竟她花一个小时才能劈好的柴我几分钟就能做完。后来,每当我出去钓鱼或是爬山,便会从树林里捡一捆干树枝拉回来送给她,阿婆很是高兴,以致于我帮她捡的柴在院里堆了很多,足够她用很久了。
我的厨房对着院落,厨房的窗我一直开着,经常回来发现窗户下的桌上放着东西,要么一小包梅干菜,或是两把小青菜,或是一碗洗净切碎的腌菜,或是一个苹果、一根香蕉之类的。我知道那一定是白天阿婆从窗户放进来的。我也会分享我的东西给她,有时候阿婆拿着我给她的东西却又吃不惯,但她却总是对我笑呵呵的。偶尔休息天,我便去她家门口,阿婆拉来椅子给我坐,我们聊天,虽然彼此都听不懂,但我会耐心的坐很久,与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或许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祖母的影子罢,旁人说我是善良,其实我也并非善良之辈。我想是一个盼望亲情的异乡人遇到了一个盼望亲情的老年人罢了。
阿婆病重了,下不了床,两个女儿和儿子都来了,他们彼此不知是为了什么,在阿婆的病床前大打出手。听旁人说是为了阿婆的钱和房子的分配问题,那天他们打得很厉害,让我见识了骨肉相残的悲剧,最后阿婆气得从床上滚落下来,他们竟无一人在意,或许他们三兄妹更在意的是金银钱财吧。
阿婆被她儿子接走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婆。记得那天下班回来,阿婆的孙子在院里等我,他说阿婆不肯走,要与我道别。我急匆匆地跑到马路边,阿婆坐在轮椅上歪着头,轮椅就放在她孙子的车旁,此时此刻我看到阿婆笑了,她轻轻地对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她被他们抬上了车。
后来,阿婆的房子没有租出去,她儿子说阿婆还会回来,于是我每天盼着阿婆,直到她家门口的大铁锁锈迹斑斑,直到阿婆的铁桶灶长出了野草,可阿婆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今天,阿婆终于回来了,但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愿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