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不曾闲,哪得工夫咒你
南宋词人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一:“蜀娼类能文,盖薛涛之遗风也。放翁客自蜀挟一妓归。蓄之别室,率数日一往,偶以病少疏,妓颇疑之,客作词自解,妓即韵答之云.......”。
译成现代汉语:蜀地的烟花女子大多脱口能吟,大概是当初受了薛涛的影响吧。陆游的一位门客到四川做官归回故地时就曾带回这么一位,也算抱得美人归吧。回来后以别室安置之,数天一往,彼此相安,还算甜蜜。后来因身体不适过去缠绵就少了,美人就起疑了——想想也是,抛弃身外的一切,只身相随,万一你要有异心了,你叫一个只会“娼妾不胜愁,结束下青楼”的勾栏女子怎么独自生活呢。这位陆游门客自然也是个词人,便赠词以对,述说缘故,努力解释。此女看罢,手起笔落,顷刻间,一首和韵的《鹊桥仙》便展现于眼前: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哪个,先生教底。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哪得,工夫咒你。
大意是:当初在川地,咱俩对上眼儿,你瞧我是众香国里第一支;我也瞄准你是那些来来去去的男子里一副有点担当的肩膀;你在呈于我的词作里那可真花哨,说盟说誓,指天指地,说情说意,捶胸顿足,动辄便春愁满纸,弄得小女子我好好感动。没想到的是,甫一转身,那些个动听言语,绵绵情话,都成了脱空经,成了满纸云烟。敢问先生你这偷偷满日的做派,究竟是哪个先生教的? 看看你现在又是嘛个光景,来小女子处已然早没了原先的殷勤,即便来了,也是闷闷不乐,茶饭不思,闷头闷脑,一肚子心思没处去的样子。先生哪先生,不会是又有了一个“她”吧。要说小女子我心里不高兴,那是当然,还想抽你俩嘴巴子呢。不过话说回来,瞅你这幅“水去也,人空瘦”的落魄模样,小女子我即便心下有恨,胸中有愁,又哪得工夫咒你呢,心痛都心痛不过来呢。
“脱空”句,宋代吕本中《东莱紫微师友杂记》说:“刘器之(安世)尝论至诚之道,凡事据实而言,才涉诈伪,后来忘了前话,便是脱空。”“脱空”当是宋人最开头而出的俗语,类似于今人的“你哄鬼去吧”。
“是哪个先生教底”句也极似现在的市井俗语:“嚯,几月不见,涨本事了”。
“憔悴”句,化用了情思柳永《蝶恋花》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观观全词,审其口气。在男人的再三辩解后,这位蜀妓的疑团虽已得释,但怨气犹在;不过,看得出来,她此时心头怒火已熄,其对其心爱之人打一开始就不是真恨真怨,只不过是要用怨语气气他,以泄心头因相思疑心而产生的郁闷,而这恰恰也是对他深爱和怕真正失去他的一种曲折心理的表现。一个女子——尤其是烟花女子——得一知心人,是在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故蜀妓此时所表现的又气又恼、又爱又痴的情态是极真实,很生活化。颇能唤起读者的共鸣。
全词感情发自肺腑,出之自然。语言通俗,文意浅白,几乎全用口语,不假雕饰,更不隐晦完全出于真情实感不但使人物性格更加鲜明、更加个性化,且使全词生动活泼,富有生活气息。这也是与那些大词客最大的不同之处。
这位蜀妓,因了此首词作,从而在繁星闪烁的《全宋词》里以一种很微茫的姿态留存了下来。相关的记述是——“蜀妓,姓氏及生平不详。存词一首。”
而她的那位“先生”呢,看样子是写了不少。可其人究谁呢,作品又在何处呢?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