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大席

2024-07-16  本文已影响0人  文一川

我小时候的老家,不论是红事还是白事的大席,几乎都遵循吃饭穿衣量家当的,穷家则穷办理,富家则富操持,虽也有攀比,但风气乃甚微。席上所用的食材全由主事者自备,家境殷实的会宰一头大肥猪,买些鸡鸭鱼虾禽蛋之类,蔬菜大都源自南苑的菜地,桌上的菜肴多数是大荤。若家里的实力不允许,通常也会买上几十斤大肉,捎带一些鱼虾禽蛋,会辅以大量的素菜。总而言之,无论富贵,宴席上的肉菜除煎炒烹炸外,尤其以笼蒸的扣碗为主流,诸如肘子、鸡块儿、红肉、白肉、小酥肉,连红薯丸、八宝饭等等...,都是以扣碗摆桌的。而清蒸的黄河大鲤鱼更是餐桌上必有的名品。

至于做菜,主事家则请我们方园十里八乡厨艺最闻名的大厨,大师傅会夹上一把菜刀,再喊上两三个帮厨(不付薪酬,宴席结束后送一瓶酒两盒烟即可)。在主家院子里搭上一个遮挡风雨的大篷,大篷下砌一、两个烧煤的大炉灶,一用来炒菜,一用来蒸笼。餐桌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菜谱,全凭主家和大厨师商量着来制订,先估摸出能来的宾友人数,再依主家拟定的每桌多少费用,最终决定做什么菜系。

老家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红事的宴席,菜品讲究“八大八”、“十大十”。“八大八”就是八盘八碟,也即八热八凉、八荤八素。“十大十”意思类似,都取成双成对的吉利数。而寿宴大席讲究“九”字,与长久的“久”字谐音,有祈祷长命百岁的意思。白事为“七”这个数,映衬着老家的“浇七”习俗。人死之后需要“排七”。从即日起算头七、二七、三七……七七。如若头七遭遇初七、十七、二十七,这就叫“犯七″。犯七,魂魄说是有灾难的,为了能给逝去的亡魂消灾避难,就诞生了浇七。

时移世易。随着社会发展,商品经济越发的深入,老家吃大席的方式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过去讲义务的各大村厨,纷纷成立了自己的餐饮服务团队,转化为公司经营。以公司名义置办了成套的餐具,有折叠餐桌、座椅、锅碗瓢盆应有尽有。甚至还用上了特制的天然气炉灶。收费的标准分为两类。一是来料加工,每桌只收取六十到八十不等的加工费。另一种是连工带料的一包到底。每桌价格由主事和餐饮公司老板商定,价位区间在300~800元/桌。这与城里大饭店动辄2000元打底,还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老家的大席餐饮公司不需要固定餐厅,每到一村,捯饬筵席,就顺着临门大街一溜子摆开,三、五十桌的规模,与城里夜市的大排档有的一比。

村上的宴席,不管喜宴还是丧宴,也不论菜品的贵贱高低,统统都讲究的是无酒不成席。老家人也爱喝酒,从来也不挑,“梦系列”也罢,“茅系列”也行,只要有辣辣的味就中。尤其在喜宴上,往往追求的就是一醉方休,借此来彰显主人的好客热情。四邻八方的亲友围着坐在一起,三杯酒下肚,酒酣耳热,话匣子打开,五湖四海山南海北的就是一通狂喷,说来也是很怪,也可能是主家特意的安排,好像每张桌上都会有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秒人。

大群里Kelly张的喜宴就是在他们老家承办的乡村大席,Kelly从下学起就任职在这家台资公司,一直待在采购部门,十多年过去,上面的头头都换了无数回,Kelly同学仍然还是一个副科级,过着周周996的生活,日复一日的不停在轮回,现如今终于开窍了,放下了她高不成低不就的身段,走路也不在像白天鹅一样仰着头只会盯着远处。可能是经不起父母的念念碎碎了,也可能是红颜再也翻不起祸水,好像是去年开始的低头追寻,男追女若爬蜀道难于登天,女追男隔则超级简单,隔一层纱而已,捅破了这层纸,万事皆可休。更何况在这个专属领域,Kelly绝对是殿堂级的钻石王者。于是乎,两周不到,Kelly同学就拿下了这枚小鲜肉,一个月官宣,半年后中规中矩奉子成婚。

接到Kelly张的婚宴请帖,我们群里炸了,是一片惊呼,这手段,这速度,小女子的魄力不得不让人佩服。作为群里的活跃分子,我是极力怂恿着大伙儿相约一起去苏北体会下那里的农村大席。没料想提议刚出口,便得到了大家伙儿的强烈回应,大家都是年轻人,就爱玩点出格的,当然白吃白喝我们是做不出来,每人准备凑个大份子交上去,正大光明地吃乡村大席。

作为主事人的Kelly自然是开心且无比幸福,第一次的婚礼,来的都是客人,一桌300元标准的大席菜,收了两千多的红包,心里是哪个美。二十位群民包圆了两张桌子,折叠圆桌上铺着红色塑料薄膜,每桌上有两盒烟,两瓶白酒,两大瓶饮料,上菜的标准一视同仁,一共十六道菜,从凉菜到热菜再到汤依次是香葱拌牛肉、凉拌猪皮冻、五香溜达鸡、酱香肘子、四喜丸子、红烧大鲤鱼、黄瓜猪头肉、盐水大虾、排骨玉米、油炸藕盒、京酱肉丝、辣炒大肠、大块红烧肉、羊肉汤、酸汤白丸、金针酸汤。

大厨露天作业,不停往超20堰大小的铁锅里倾倒着食材,翻炒是用的大铁锹,油是按桶的倒,案板上调配好的凉菜更是五彩缤纷,琳琅满目。这些城市里来的年轻人忙着拍照几乎都忘记吃了,邻桌的老太太不慌不忙将剩菜折一折全部倒进了自带的塑料袋里,村里的狗狗们在桌底下来回的穿梭着,无论两狗在怎么呲牙吼叫,但一至都秉承着狗界的规矩,只有掉到地上的它们才撕咬。

这可比酒店的宴席有意思的多。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陈君的话痨,妥妥扮演的就是我们这桌上的秒人,想必是也注意到有位老人孤零零单独坐在邻桌,往来间不停有人上前敬酒,就是没人和他同坐。于是就私下小声问布哥,怎么回事?布哥和Kelly是同村同乡,俩人属于发小,比Kelly更早去了同一间公司,混的还可以,至少已到经理级。布哥看了一眼老人,说是Kelly祖上的老老爷,是村里辈分最长的人,除了那些卧床不起无法赴宴的老太太,他是唯一能坐席上正常吃喝抽烟的。

陈君是个好事的,说那咱们得去敬酒了,于是先做表率端了酒过去敬老爷子,老头儿很健谈,顺便就邀请陈君坐下一块儿喝,这个城里来的家伙竟然真的落座了,还和老爷子一个劲狂聊,聊的是一个没完没了。这一老一小聊的的是淮海战役,我也很感兴趣的,听老爷子说是四野的人,曾经扛着枪渡过了长江的。我经不住诱惑赶忙蹭上去凑个数,老爷子又喝了一口酒,谈兴正浓,淮海战役打响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小伙子,打完仗帮着打扫战场,主要是掩埋尸首的善后工作,到现在还记得他收敛了一个将军,那将军穿一身绿呢子军装,肩膀上一颗金星,胸口花花绿绿的略章,皮鞋擦的锃亮。

“当兵的死了就死了,放一个坑里埋了,当官的不一样,搁在行军床上停了一夜,我和两位村里的叔叔守着,怕被狗给祸害了。第二天,上来了几个参谋,查验这位将军的身份,说是打过日本人的,得厚葬,参谋花此还花了四百五十斤小米买了口没上漆的棺材,又找了一身新的呢子制服,老爷子帮着洗洗脸,擦了擦身子又换上了新衣服,发现身上有七个子弹眼,应该是轻机枪打的。”

......

大席结束后,老爷子还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坐一坐,说他若再年轻十岁,肯定会带着我们去陈官庄瞧一瞧,那儿距离他们村很近,每年的秋天,附近百八十里的孩子都会来凭吊,每年都邀请他去做报告,孩子们都比较喜欢听他讲故事,这一讲都讲了小四十年了。

老爷子这次的听众是年纪最大但人数又最少,要知道我们群里最年长的布哥也已奔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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