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陀螺与鞭子 第八章 入伍
我本来也以为,“入伍”是专指参军用的,小时候看电影,那些革命战争故事里边,讲到“入伍”就是指某位进步青年如愿以偿地被首长批准参加进革命队伍里边去了。直到工作一年后,在填表转正的时候,我才看见我的表格中也有“入伍”这一项,指的就是我一年前分配工作,正式成为公职人员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入伍了。
我是拿着分配到本县的通知书限期回本县人事局报道的,那时是七月中旬,人事局里有好多人和我一样等待分配。但后来觉得,决定分到哪个单位,好像只有局长一个人说了算。局长正好是我们邻村的人,和我们村出来的黄大伯同辈分的老革命,以前经常到我们村下乡的干部,认得我爸这个生产队队长,所以,我们父子俩晚上就买了点菜到他家吃饭。看在同乡的份上,也看在县纪委书记黄大伯是我们村的面子上,他就接待了我们。吃饭时他也没问我什么,我知道那是父辈们的交情,我只有静静地听。第二天,我被分到食品公司。
当时,食品公司可是很吃香的单位,因为计划经济时期,这个公司管的是肉、蛋这两个老百姓天天都想吃的好东西。尽管解放已经三十多年了,但有些城镇居民,可能都还没在食品公司买到过一斤满意的猪肉呢。不过,在学校上课就知道计划经济已经改成和市场经济并行的双轨制经济,街上也有猪肉卖了。所以,我一点都不愿意到食品公司,就叫爸爸去说情,换一个,最后,换到了县统计局。
统计局和人事局就在县府大院中间那个办公楼的同一层楼,重新分配后,秘书带我们从人事局出来,走几步就到了隔着几间办公室的统计局。邓局长喜笑颜开地站起来迎接我,“哎呀,欢迎欢迎啊,我们统计局都两年没分配来人了”,他的话给我的感觉很温暖。我心里想,我是学统计专业的,这统计局又在县府大院里,又对口又体面了。而且,以后都在这县衙里上班了,还是个相对独立的技术活,一夜之间,我看来要比我外公年轻时还牛哩。我伸出手,和局长握手并鞠躬,然后和办公室里的各位师傅也鞠躬并一一握手。
整个统计局就是一间办公室,局长副局长相向靠着的办公桌子在里边近窗口,他们后面各自还有一幅柜子,外面大半段横着一排相向并紧靠着的四个办公桌,整个办公室刚好装得下六套桌椅和两幅大柜子。但是,统计局里只有四个人,局长、副局长和两个兵,我来了才有五个人。全县每个月都要上报数据的行业有工业、农业、商业、物资、劳动工资等大类,而且工业、农业两个大专业工作很繁重的,为什么才这么四个人?安置妥当后,上班第一天,我就请教一位前辈这个问题,才知道,本来已经有五位的,一位大前年分配来的中专生,现在在看守所里了。
我的天,统计局,我的第一个工作单位竟然是这样?“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还不是你们年轻人的回事咯”,原来,这位师兄两个月前竟然犯“流氓罪”了,就在刚安排我住下的宿舍楼“非洲楼”那里犯下的。
我新住下的宿舍楼很有特色,跟县府办公楼一样,没有一根钢筋,四面墙都是砖墙,二楼地板是很厚的木板。不同的是,这栋宿舍楼前后两面都有阳台,而且撑起前后两边阳台的还是木柱子。阳台三面都是木头围的,房顶盖的瓦也不是县府大楼那种互相勾连的机制红瓦,而是本地的简易拱形黑瓦,加上土黄色的墙面,和四周的砖墙红瓦和两栋倒制混凝土楼房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年轻的住户门就称它为“非洲楼”。
“非洲楼”两层九间,中间一间做楼梯间,左右八间又隔成前后两半,就成了每层16间,都有贯通的全木制阳台。洗凉房和厕所统一在宿舍大院的围墙边。“非洲楼”上下两层共32间宿舍,房间只安得下一个大床和一张桌子,专门安排给新分配来的大中专生和单身干部住。犯事师兄住的是二楼后面尽头那间。那间房的床下木地板竟开有一个能容一人下一楼的方形洞口,就像普通家庭通上阁楼的洞口一样,只用木板钉住。年初,楼下来了两位女孩子住,还是漂亮的高中生,晚上不免嬉笑欢闹,由于是木板楼,还有洞口,就像在师兄的床底下莺歌燕舞一样,让这位师兄浮想联翩,夜不能寐,终于“淫从心头起,色向胆边生”,他便抽空撬开床底洞口,在一个温暖滋润,春意盎然的晚上,赤条条从洞口把自己吊了下去,吓得楼下姐妹俩花容失色,夺门而出,大喊救命,结果,这位师兄就这样被抓到看守所拘留起来了。
讲完这个故事后,局长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要认真吸取教训,多多学习革命先烈的革命精神,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抵制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侵蚀,当好新一代的革命干部。
现在回想起来,局长当时的这番话有点好笑,但当时我可一点都没有觉得夸张。因为从我懂事起,就觉得大人们会经常坚决地表明自己对国家的忠诚,他们向国家表忠心的渴望是自然和真实的。那时的光荣,就是能为国家流血流汗,反正平时为了养活自己,也没少流血流汗啊。但是,如果能为国家流血流汗,那就是公家的人,即使自己死了,家里也会特别得到国家的照顾,军烈属家门口的光荣牌匾,才是当时人人都喜欢说的“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切”的真实证明。
自从我考上学校以后,全村人没有人怀疑,我就是公家人了,每次看见他们那些羡慕的眼神,我内心都自然地涌起了感谢国家的情怀。那个时候,我爷爷奶奶、我外公、我叔伯、我父母,他们在称赞我的成功的话语中,都有相同的严肃的意思,就是要我懂得珍惜,懂得忠诚,好好做一个国家需要的人才,争取有更大的进步。
所以,局长这么正式的对我说,也可以当做国家对我的希望了吧。如果这些话有点夸大,那也只是领导把一个人人都会很容易理解但却又很难完全解释的事件尽量说清楚而已。他这样的提醒,也让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当时萦绕在我身边的,确实有这么一条邪恶的“鞭子”,这条“鞭子”对于我这个新鲜的“木陀螺”还是很有Y惑力的,所以,我当然要牢记局长和师傅们的提醒,让自己警惕并远离这条“鞭子”。
不过,平时上班没事,几个男人在一起,未免对一些涉及到女性的故事比较感兴趣。后来,我又追问起我这位从未谋面但却真实存在的师兄。仔细核实,这位S林县来的师兄,竟然是我在商校的同班同宿舍的李同学多次提起的那位撩妹“高手”,李同学还说我们县的女孩子很容易撩,他的这位老乡分配来我们县一年多就撩到手多少多少个,让我当时在其他同学面前有口难言,原来他崇拜的老乡却是这样的德行,如今还被抓到成了“流氓罪”嫌犯。
听到李同学的胡侃被这样“平反”了,我好像了啦一桩心结,莫名增添了几分自信。局长把商业、物资两个专业的统计工作分给我负责,我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其实,当时的统计工作就是排队打电话或下去催数据,然后按地区或自治区下发的表格填写、复核并上报,各个指标的归集都有本本详细解释,很容易理解,合并数据打算盘更是我在学校这两年天天练的“武艺”,已经练得早就嘴巴跟不上手指头的程度了,工作上手很快,都没有哪样拖累前辈们,打算盘还把他们甩了几条街。到了九月份,“严打”来了,局长竟然让我抽调参加公检法组织的临时抓捕行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