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雍鳴雁,旭日始旦
梓馨:
又過一年,又至秋天。
因著你的緣故,秋天別也變得靈動、獨特。秋天是夢,那麼的深、那麼的遠,一下就沁入心扉,憂鬱得讓人心碎,但卻沒有淚,只有無邊的藍;秋天是酒,那麼的薄、那麼的淡,可是那種若有若無卻揮之不去如影隨形,輕易就擊中心房刻入靈魂;秋天是歌,那麼的輕、那麼的舊,離人在秋風中夕陽下低吟淺唱,縹緲的歌聲仿佛是根無形的線,放飛著漫長而無盡的思念。
今年你上小學一年級,逐步會看拼音識字,也很喜歡閱讀,按照我倆的約定,這次和你聊聊「文學」。就爸爸極其有限的體驗和認知,我認為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上,最富美感和韻律的,無疑是文學和音樂;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它們是一致的,通過特定的設計和結構,記錄過去、反思現在、暢想未來。好的文學作品,一定是富於畫面感、音樂感、代入感和沉浸感,可以輕易打開通向歷史和心靈的隱秘通道,尋找人類存在的意義。
給你舉兩個簡單的例子。
其一是《百年孤獨》,這是一部對後人影響深遠的小說,它的開頭極其經典:
「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准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短短的一句話裡,同時包括了過去、現在、未來三個維度,讀起來也就特別有韻味。
其二是韋莊的一首小令《荷葉杯》,其中有一句:
「一雙愁黛遠山眉。」
簡單地描繪美人,卻包含了顏色、形狀和表情,柔美的形象躍然紙上。
「文學」的宗旨,最終都會以各種文體,探討個人存在的意義。從漫長的人類歷史長河而言,個人其實只是其中揚起的一滴水珠,渺小而脆弱。但即使我們渺小得像一滴水珠,也不能放棄折射陽光的願望,也不能放棄探討未知的夢想。我們揚起在空中,就要查看河流的方向、感知空氣的味道、傾聽風聲的美妙。哪怕只是一滴水珠,也要努力去理解自己的命運,理解自己起自何方、歸向何處。
「文學」是我們回歸心靈的那把鑰匙,是我們體驗多彩人生的那條路徑,是我們觀望未來的那點火花。很多時候,看別人的故事,終歸都是訴說自己的心事。
希望之後你能體會美好,爸爸會和你一起探討。今年想和你說的話挺多,也許是爸爸進入一個新階段的緣故;接下來,我們一起推開時間的門楣,看看你六歲的一些片段。
你過完六歲生日後不久,就掉牙了。我記得是去年10月22日,因為你牙一直搖,姥爺就帶你去拔了下顎當中的兩顆門牙。我下班之後,你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爸爸,你看我下麵的門牙掉了,漏風,真好玩!」完全沒理會我「嚴肅」的忠告:「不要用舌頭去頂,否則以後會長不齊!」邊說還邊用舌頭去觸碰,爸爸當場無語。後來的幾個月,你其它的牙齒也陸續鬆動、掉落,後來上顎正中的兩顆門牙也掉了,吃飯啃骨頭時只能咧著嘴用大牙,每次看你吃飯,我們都無比喜悅。那段時間,爸爸就叫你「豁嘴小老太」,你每次就得意地微笑,也不惱怒;有一天,爸爸還是像往常一樣開你的玩笑,突然沒來由地說:「爸爸一直都害怕不能陪你到老,現在可以美好地看到你老了以後的模樣,真好!」說完之後,鼻子一陣發酸,越是珍惜的越怕失去;離別其實才是人生的常態,所以爸爸看你一天天的成長,總是會在心裡說,「時間,你慢些、再慢些。」
你大了,開始有自己的小心思。11月4日,幼稚園組織秋遊。看著你在池子中捉魚,苗條而又纖細,我對媽媽說:「米多是大姑娘了,時間過得太快。」媽媽說:「是很快,不過,幸好有她們,否則你會老得更快!」遊園途中,你一定要買玩具蛇,給妹妹也帶了一條。你和同學邊走邊爭吵誰的蛇更厲害:「米多,你的蛇是綠色的,是最弱的!」你不屑地反駁:「我還有一條,紅色的,是最強的,比你們的都厲害!」同學問:「騙人,你的蛇在哪裡?」你說:「在我媽媽那裡,她覺得蛇噁心,不想給我買,我必須讓她拿著!」旁邊的媽媽們都一齊開心地笑出聲,對媽媽說:「你們家米多不簡單。」
還有件事,也挺有意思,放到這裡一併跟你說說。媽媽送了一個金吊墜,你特別喜歡,那段時間連晚上睡覺也要戴著。週末,上完英語課後,我們趕去上舞蹈課,因為時間緊張,你在車上就換好了舞蹈服,只差鞋沒換。到了教室,我把你送進教室,並幫你找鞋,彎腰時發現你把吊墜掏出來、故意露在外面,怕我發現,還用眼光掃掃我,然後喜滋滋地看了同學一眼,刻意低頭看向自己的吊墜,希望她們能發現。後來我跟媽媽說了這事,你在旁邊吐吐舌頭,有點羞澀。也許,這就是女孩的天性罷?
也開始有些小收穫。12月7日,幼稚園召開冬季運動會。因為是你在幼稚園的最後一次運動會,爸爸請了半天假陪你玩。這次運動會,老師設計編排了特別的出場儀式,你們班的主題是漫威英雄,家長們購買了復仇者聯盟英雄的服飾,你們班也選了四個會輪滑的同學、美國隊長打扮,你是其中之一。這要感謝姥爺很早就教你輪滑,你也是四個同學中滑得最好的。儀式開始前,你不斷地圍著我繞圈,還提醒我要拍視頻,特別得意。對了,這次運動會,你獲得了跳遠金牌。後來在全校的歌唱比賽中你還獲得了年級組第一名,你唱的歌曲是《百變小公主》。那段時間,媽媽每天帶著你練習、糾正你的音準,你也特別認真。
歌唱比赛第一名🥇還有些小鬼馬。今年母親節前夕,你說要用心畫張漂亮的賀卡送給媽媽,她也特別開心、有些小期待。過節那天,你親手把畫送給媽媽,我在旁邊也看到了,是你給媽媽畫的全身像。你喜滋滋地跟媽媽說:「媽媽,我在你臉上畫了痘痘,因為老師說要真實。你覺得我畫得好嗎?」媽媽一陣無語:「你給我擦掉!」你說:「我用油性筆劃的,擦不掉,擦了也不真實呀,你臉上還有1、2、3,三顆痘痘。」邊說邊用手指指著媽媽的臉數數。媽媽以「連續兩天不理你」做條件,你也沒讓步,我在旁邊笑噴。還有一次,幼稚園組織故事比賽,我們都很奇怪你沒有報名,我問你原因,你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已經拿過金牌和銅牌,只想得銀牌;萬一我講得很好,又得金牌怎麼辦?」我只好摸摸你的頭,說:「好像也有道理。」
當然也有小堅持。記得是去年12月23日,天氣變化的原因,你發燒了,但下午仍然堅持上英語課、舞蹈課。問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你不回答,只是搖搖頭。那天晚飯是在外面吃的,但你完全沒精神,連妹妹的生日蛋糕都沒興趣。完善11點時燒到39.4°,媽媽幫你推拿;你看著媽媽,眼巴巴地問:「明天終於輪到我升旗了,我想去升旗,你可以幫我跟老師說下嗎?」媽媽答應了,其實是跟老師請假,但老師回復,如果退燒了,最好能夠堅持,因為不太方便臨時調整。我告訴你說,「老師說你很乖,希望你好好休息,明天退燒的話,還讓你當旗手。」你特別開心。但我們沒想到的是,你這次病得特別嚴重,幸好第二天下大雨,升旗儀式取消了,後來你也當了旗手。你瞧,很多時候,心裡有個小小的念想挺好,即使有波折,最終也會實現。所以,有人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升旗仪式那天夜裡,你高燒不斷,我一直在給你物理降溫;淩晨兩點又量了一次體溫,還是38.6°,就喂你喝了降燒藥;我擔心你踢被子,一直不敢睡,到了五點,你退燒了,結果我發現自己發燒了,被你完美傳染。過了一天,你還是沒有好轉,我就帶你到北大醫院,我在急診一樓,你在兒科四樓,排隊時我倆就一直來來去去。和人生很像,只是我倆終於還是要分散。
12月26日淩晨,你又燒到超過40°,一直喊熱,但沒出汗,喂你喝下降燒藥,才開始出汗。我比較緊張,不敢睡覺,等到三點,發現你降燒了,幫你擦完汗、換好衣,才睡下。12月27日回家,發現你又在發燒,姥姥說你白天在家裡還吐了,媽媽就怪我沒帶你去第二醫院。吃過晚飯,爸爸帶你來二院,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看上醫生,確認是肺炎,而且挺嚴重的,要求馬上住院,說淩晨還會發燒;同時給你抽血,說是做培養。你這次很勇敢,不哭也不鬧,但把臉埋在我懷裡,不敢看。拿到化驗結果後,醫生告訴我,二院沒有床位,建議我們去兒童醫院。我又帶你去兒童醫院,掛號、排隊,淩晨三點時,終於吊上消炎針……
之所以用這麼長的篇幅記敘你這次生病的經過,不是想告訴你媽媽爸爸、姥姥姥爺有多辛苦,只是爸爸自己通過這次,體會到為人父母的不易,更重要的是為人子女的幸福。每個來到世間的生命,都是一個奇跡,爸爸媽媽只希望你健康喜樂,為你在黑暗中點一盞溫暖的光,指引你回家。
今年我們是在臺灣過的新年。我們去了花蓮、台東,之後返回臺北過除夕。爸爸問你對臺北的印象,你說:「很舊,房子也沒深圳漂亮。」這是你直觀的印象。這是爸爸第二次來臺灣,順便給你說說我的感受,希望以後你大一點,有機會再去臺灣,我們可以聊一些更深的話題。
臺北於我的印象,仿若家道中落的貴婦,緊守著家門遺風,樂天知命、怡然自得。臺北街頭沒有上海外灘十裡洋場的燈紅酒綠,也不見街頭行人的行色匆匆,至乎我們在十字路口張望,還有熱心的市民從機車上停下,詢問是否迷路。即使遍佈全台灣的各地夜市,也出乎意料的整齊與潔凈,極少有攤主站在攤前大聲吆喝叫賣的情形,一切悉聽客便;街尾還有替人卜卦算命的攤檔。仿佛是一部拷貝已經氾黃的舊影片,往昔溫馨恬靜的生活安詳地在眼前流淌,使我常常有今夕何夕的感慨。
台东除夕當天,本來按照媽媽的規劃,我們是打算去舒淇開的那家店吃川菜,結果被告知飯店打烊了;我們返回酒店,不斷打電話訂吃飯的地方,發現不是打烊就是排不上位;酒店的自助餐最早也要到酒店才有位,媽媽當時很著急,擔心過不好年。爸爸靈機一動,在房間點餐送到房間,我自己到外面便利店買了一隻酒、給你們買了零食,一家人就熱鬧地在酒店房間看著春晚吃著外送,感覺別有風味。之後幾天,又去了故宮博物院、士林官邸,媽媽還特意帶你到九份放了孔明燈,你尤其滿意。
有意义的年夜饭 放天灯過完新年,很快就到你幼稚園畢業的時間了。我和媽媽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隆重的儀式,幼稚園要求家長和小孩都要著漢服參加。6月29日那天,爸爸主要負責給你和媽媽拍照,負責看你們在舞臺上表演。我在台下看著哭泣的你,心裡很感動,給你看看媽媽發的朋友圈:「米多人生的第一次畢業典禮終於在今天落幕。演出很棒,不管你是哭得梨花帶雨,還是站C位卻把牌子舉反,都是你完美的呈現。即將步入小學,媽媽也願你如陽光,明媚不憂傷。」真的很好。
激动之余牌子举反了 哭的梨花带雨7月21日,你第一次參加夏令營,要在外面獨立生活一周。爸爸急性腸胃炎,一夜沒睡,還是去送你了。你和伊伊在一起,坐在小凳上準備出發,你倆一直聊天,也不看我一眼。爸爸有些不舍,也有些失落,也許,這便是未來離別的預演罷…..你在夏令營表現很好,作為年齡最小的同學,每天自己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也積極參加各種活動,老師們都很喜歡你。對了,你還第一次自己花錢偷偷買了一瓶可樂。唯一讓媽媽不滿意的,是你沒有給她打過電話,都是她給你打,媽媽還感慨:「果然,不是孩子離不開父母,而是父母離不開孩子。」爸爸特別認同。
9月2日,你走進了彩田小學,爸爸特意送你。在校門口拉住你照相留影,然後你迫不及待地進入校園,一直沒有回頭。父母與兒女也許真是一場短暫的久別重逢,註定將漸行漸遠。那天爸爸送完你,往地鐵站走,中間突然下大雨,半途被困在公交站。我望著如絲的驟雨,心情忽然有些失落,卻又伴著開心。
第一天上学進入小學後,你的功課很緊,在第一次家長會上,老師就說,一年級最重要的是培養良好的學習習慣,要求家長必須陪同完成家庭作業,做好功課輔導。你的功課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媽媽在輔導,也許是剛進入小學,也許是小孩天性使然,我們發現你精力不能長時間集中,時不時爸爸就會聽見媽媽的「獅子吼」:「米多,你能不能認真一點,你氣得媽媽心臟疼。」有次,我還跟媽媽開玩笑,「淡定,你親生的。」媽媽就抱怨我不管,或者輔導你功課也比較松,我們有次還為了輔導你功課的事情起了爭執。無論如何,爸爸媽媽愛你的心都是一樣的。
其實,你這一年可以記敘的片段還有很多,爸爸在提筆給你寫這封信時,也很為難,主要是感覺越來越難寫。不過,就像開頭跟你說過的,「看別人的故事,終歸都是訴說自己的心事」,這封信其實也是寫給爸爸自己的,謝謝你有機會讓我重溫童年的舊夢。
今年在動筆前,為了這封信的標題,爸爸很犯愁。一方面希望能夠和之前那幾封信標題的形式保持一致,一方面又想能總括最想跟你說的話,花了我很長時間。那天無意間看看了節氣,發現寒露已過,又到雁飛時節。腦海中忽然就跳出「雍雍鳴雁,旭日始旦」這句詩,既和你的生日時間吻合,寓意也很美,代表了開始和希望,你進入小學,希望你一如既往的明媚又陽光。
你瞧,多讀些書,還是有好處。今年在團建時,爸爸忽然很想媽媽、你和妹妹,寫了一首短短的詩,放在這裡,作為給你的一份小禮物。
思念
城市和城市之間,春天和夏天。沒來由的,腦子中忽然出現這句話。我知道,想你了。
昨夜星辰昨夜風。可惜在草原上,還是無法看見星空,正如我想你的時候,如此寂寞。
無比懷念童年時,可以躺在星空下,肆意發呆。可我終究回不去,正如我們之間,隔著秋天,以及時間。
距離有兩種,空間和時間。我不懼怕空間,因為時間可以消彌空間;但我害怕時間,因為我無法折年為天,也無法擴盡時間,守在你身邊。
草原的天空很藍、很近,道路在嫩綠中蔓延,後現代的感覺。路邊有許多柳樹。是的,柳樹。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驀然回首,你已不在,徒留闌珊。
正如我眼中的星光,從遙遠的過去走來,只為片刻的相聚,終歸是妄然。
舊時天氣舊時衣。何處安放,這遙遠的思念?
二〇一九年十月十一日於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