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朕曾经是危害最大的那种人
3月26日,天气晴好,碧空万里,海水碧波荡漾,两艘大福船自海上而来,向岛屿方向行去。
那些岛屿上奇岩怪石,有的海滩上还有巨石林立,景观颇美。
一艘福船上,郑鸿逵手指前方岛屿,对崇祯道:“前方便是羊山,这儿有天然深水码头,是水师会哨之所,我们便在此转乘内河船只到南京。”
崇祯目视前方,道:“一到羊山,就请鸿逵遣快船将朕的诏书送去福建你兄长处。朕要调福建水师舰船运送一支军队到辽东沿海占领港口要津之地,陆上军队负责抢掠建虏人口财物,而水师负责控制制海权,通过这个战略运作保持对建虏的骚扰态势,建立战略主动,逐步摆脱被动局面。”
郑鸿逵大喜,道:“这听着似乎是对付建虏的好办法,以前怎未想到?”
崇祯微笑,道:“以前我等都臼于陆上作战,忽略了大海的重要性。海岸线何其漫长,建虏加上男女老幼也才二十多万人,如何在漫长海岸线上建立稳固防御?只要我们牢牢把握制海权,想打便打,想走便走,来去自如,只有我们占建虏便宜,没有让建虏占我们便宜的道理。”
郑鸿逵越听越喜,抓耳挠腮,喜不自禁,主动请缨道:“如此,鸿逵愿为前锋!”
崇祯道:“如鸿逵愿去,朕将封你为主帅,全权统帅辽东沿海水陆两军,而非仅仅前锋。不过,却要鸿逵拟制辽东沿海详细攻略计划,朕若满意,便让你去。”
郑鸿逵挠挠脑袋,笑道:“还要写攻略计划呀?这写东西却非臣之所长。”
崇祯笑道:“把脑袋里的东西落在纸上,方能思维明晰,拾遗补缺。军国大事,首先要有对的战略指明方向,然后要有切实可行的战术加以执行,如此大事可成,缺一不可。”
郑鸿逵腆着脸道:“还请陛下就战术层面也指点一二。”
崇祯道:“朕就全局信息掌握不少,依此可做战略决断。战术上却需要带兵将帅根据实际情况灵活采取得当办法。朕只从三个方向提供思路,一是要解决根据地问题。要长期对建虏骚扰作战,没有根据地是不行的,这根据地自然是不能建在大陆之上,辽东海岛众多,可以制海优势为依托,建立海上基地。二是保持实力,绝不硬碰硬。建虏长于弓箭骑射,短期内我大明还无法培养强大骑兵与之匹敌,所以万不能傻傻的与之硬碰硬,而是要专拣软柿子捏,能占便宜的就打,不能占便宜的就利用海上力量及时溜,四处骚扰掠夺,让建虏疲于奔命。三是以战养战,通过战争不断壮大实力。这几日朕在船上无事,深思建虏这多年来越打越强,而我大明越打越弱,何也?那便是建虏每打一战,必大量劫掠我人口财物,自然越打越强,而我大明只知傻傻的筑城抗敌,只有投入没有收获,自然越打越弱,因为打仗还让百姓不堪重负,以致国内乱事纷起,更加疲于应付。所以今后战争,必想方设法获得好处,以战养战。要多多获取人口,再用人口组织生产,供应战需。女真人的财物军械,更是要多多去抢,这样我们越抢越强,建虏则被我们抢一点就少一点,越来越穷。再有,朕会严厉封禁对建虏贸易,但建虏也是人,要吃要穿,即便再怎么禁止,肯定还是有人会为了超额利润偷偷与建虏贸易,既然如此,这生意何不我们来做?朕会密诏许可辽东之军垄断与建虏贸易之利,获取超额利润,越打越富。”
崇祯一番长篇大论,堂堂一国之君,说起抢掠人口财富,大谈与敌国贸易,毫无羞耻感,听得郑鸿逵一愣一愣,然后又在心里大喊:“爽哉!好卑鄙,我喜欢!”
一旁的李若琏和王承恩则是一副习以为常老神在在模样,这些日子崇祯异于寻常的言行太多,老实说他们已经习惯了,通通将之归为“雷击后遗症”。
而这段时间尤其喜欢跟在崇祯身边的瘦猴张山则是听得津津有味。张山性情惫懒跳脱,历来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崇祯被雷劈后变得毫无君王架子,甚是随和,张山出于对“皇帝”的好奇,时时假借护卫名义随侍崇祯左右,这几天里崇祯无事便去找船中人攀谈聊天,崇祯两世为人,见识广博深刻且独到,言谈之间的魅力自非常人可比,张山被洗脑得尤其厉害,成了崇祯忠实粉丝。
说来也是奇怪,崇祯雷劈后毫无君王的惺惺作态,在战船上与哪怕最低等的水兵也能亲切平等的交谈,这样非但没有损害他身为帝王的威仪,反而赢得了众人发自内心的爱戴。
“陛下的话可抵百万之军,这个……可否容臣去拿纸笔,将陛下的话都用心记录下来,臣的记性不大好,生怕忘了一句半句,那个损失就太大了。”郑鸿逵露出一口白牙,言辞真挚地笑着说。
李若琏与王承恩两人都城府极深,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约而同鄙夷骂道:“马屁精!”
崇祯这几日与郑鸿逵朝夕相处下来,对郑的性情自然了如指掌,道:“别拍马屁。朕的这些方略想法也还不成熟,待再多方掌握真实信息,认真研判后,会形成正式方略,到时自会传至军中高级将领。”
崇祯说着又目视远方,脸现沉痛之色,道:“朕近来反思过往,每每想起误用袁崇焕,而袁崇焕此贼矫诏擅杀毛文龙,自毁长城,虽袁贼已经碎尸万段,亦不解朕心头之恨。”
“陛下,那袁崇焕身为辽东督师,为何要杀毛总兵?这对他有何好处?”张山是个好学生,不懂就忍不住要问。
崇祯道:“这件事朕也有很大责任,那袁崇焕曾在朕面前夸下海口,说五年平辽,朕当时年纪小,也就十七八岁,又在深宫中不知兵事,竟然轻信了此人。可恨此人根本就无切实平辽之法,为了完成五年平辽之诺,竟然私自与建虏议和,而毛文龙坚决抗后金,成了袁贼与后金私自媾和的障碍,于是他擅杀毛文龙,以此向后金邀和,谁知建虏根本就是戏耍他,一旦没了毛文龙在其后方牵制,立即放心大胆绕道蒙古,直逼京师城下,杀得京城周遭十室九空,有如人间地狱。”崇祯脑海中闪现往事,脸露痛苦之色。
李若琏瞪了张山一眼,对崇祯道:“无论哪朝哪代,都不乏袁崇焕那般只会夸夸其谈却无能愚蠢害国害己之辈。陛下,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勿再自责。”
崇祯看向他,道:“说起袁崇焕,其实朕有负若琏,若琏当时查一木工是否袁崇焕在京奸细,若琏秉直报告那木工可能是屈打成招,袁在京中耳目众多,不用找一木工做间。但朕当时拿到许多袁贼与建虏私自媾和的确实证据,一时气愤之下,竟迁怒于若琏,将若琏连降两级。”
李若琏没想到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的崇祯还记得这多年前的往事,还以帝王之尊当面抱以歉意,心中感动,面上却仍一副黑脸,道:“是那木工后来复审时又被打得翻了口供,陛下当时据此处罚微臣,微臣并无怨言。”
崇祯点点头,道:“由此也知若琏之忠直,只可惜以前朕不能辩忠奸,未能重用。幸好将来来日方长。”
李若琏心中感叹,面上仍是黑脸一副,没说什么。
崇祯又对张山道:“张山,朕观你头脑聪明灵活,现在又因机缘常侍朕左右,将来必为将种。你舅舅性格忠直,你当以他为楷模,朕特赐你字——忠直。”
张山单腿跪地拜呼:“谢陛下赐字!”
崇祯点点头,示意张山起身,继续道:“朕当年似你这般年龄时,若有人真心指点,定会少走许多弯路。忠直,你且记住,今后一定努力做一个耳聪目明之人,这个聪明却不是小聪明,而是大智慧。这个世界上,归纳起来无非是四种人,一种人既聪明又勤奋,第二种人是虽然聪明却懒惰,第三种人是愚蠢却很勤奋,第四种人是既愚蠢又懒惰。我们都要努力做聪明且勤奋的人。那你说,什么人危害最大?”
崇祯两世为人,难免啰嗦,好为人师。
张山眼睛眨眨,摇摇头道:“不知道。哪种人危害最大?”
崇祯道:“最危险的人是那愚蠢就罢了,却偏偏十分勤奋之人。”
“这是为何?”张山不解。
“因为愚蠢,所以瞎指挥,因为勤奋,所以频频瞎指挥,不停乱指挥,这种人最是祸国殃民,危害你说能不大吗?”
“哦,有道理。”张山似有所悟,完全没注意到他舅舅在暗暗给他使眼色。
“朕以前就是那种人!”崇祯神情落寞。
“……”张山大嘴张着不知该怎么接话。
王承恩跪地泣道:“万岁爷万勿自责过甚……”
崇祯将王承恩扶起,然后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红彤彤的海上红日,仿佛是对身边人说,又好似在对自己说,喃喃道:“朕现在既然摆脱了那深宫,就绝不再做那眼瞎耳聋,还自以为是,整天废寝忘食瞎指挥,害国害民害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