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年老了

每次我们家过年都特别热闹，“热闹”并不是说人多，而是稍微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擦枪走火”。我是无神论者，过年无非就是吃喝玩乐，进行怎样的仪式对我来说也就是过过场子，上升不到信仰的高度上去。但是我爸妈就不行了，他们是有信仰的，但是，各自信各自的神。

我妈是基督徒，信上帝，奉十诫；我爸信玉皇大帝，不能说是完全信吧，那也是有八分信。这两个完全不同信仰的人在一起过日子，平时肯定少不了小打小闹，也无伤大雅。

但是过年不行了，谁主导了过年的主动权就决定了今年我们“供”哪家的神。

上帝对人间好像没有什么要求，人不必设坛、不必祭拜，但是他对人间有所禁止，那就是不许祭拜其他的“神”，上帝之外，再无真神。什么其他的土地公公、财神爷都是魔鬼迷惑世人的“假神”。宗教没有不维持自己神的唯一的合法性的，具体到过年的活动中来，那就是我妈不许我爸祭天、家里不许有龙的图腾、不许我爸去上坟，更不准带着我去……

我爸爸自然肯定也是不相信妈妈那一套的，但是他没有一套成熟的成体系的理论，辩不过妈妈，他就只好说，你信你的，我信我的，咱谁别妨碍谁！

“不行！”

为什么？因为妈妈想要给全家带来福祉，爸爸搞的那一套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她看见爸爸搞那一套而不加制止便是有罪，神便不再保佑她，更不会保佑我们家。

不贴带龙的春联，这个无所谓，但你不许他祭天上坟，他也不干！

祭土地，自己可以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土地庙祭；祭灶神，一碗饺子放在灶上也就意思了，但你不让他祭老天爷，那不行！别人家都祭，就咱家不祭，那老天爷不对咱印象深刻，那这一年还能好过吗？不行！

“祭天”那是双方都不会妥协的，那他们是怎么解决这个矛盾的呢？这个矛盾根本无法解决，那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打”！

十多年前，妈妈刚入教，信仰十分坚定，一点儿“不敬真神”的活动都不允许，那个时候她也年轻，跟爸爸对打的胜率非常高。爸爸拗不过妈妈，只好跑到爷爷家过年，妈妈则带着我去教堂，家门一关，不去拜年、也不接受别人的拜年。

时间往后推五六年，好像是基督教教义对这些活动有了新的解释，妈妈不再干涉爸爸的活动，把家门仍给爸爸，又带着我去教堂，这相当于各过各的。

现在妈妈老了，打不动了，那就劝。劝肯定不管用，也就随他去了，只是她再也不能把我带到教堂里面去了。

前年，爸爸拉着我要去上坟，妈妈拉开架势，“要去你自己去，别带小孩”！爸爸也只好作罢了。

去年，爸爸想偷偷带着我去，我不敢，怕妈妈知道，没想到妈妈私底下偷偷跟我说，让我去。

“你不怕神怪罪？”我问她。

“神知道我的真心。”

人一老，心就宽了。

今年过年也许不会像往年那样争吵打闹，他们谁都没有改变自己的信仰，只不过是人老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