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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淇水流碧玉

2017-08-23  本文已影响177人  a46c5bfa80e9
短篇小说|淇水流碧玉

“寒漪,前些日子教你的闲潭落花可会了?”

“自然会了,待我舞给阿然看。”桃花树下白色罗裙的少女扬起浅笑。秀丽的柳眉杏眼,因着腰间的软剑,顾盼间沾染上些许清英之气。

语毕,少女抽出腰间的软剑舞起来。少女身姿翩然,剑势柔中带刚,她时而悠然若轻罗曼舞,时而急厉若利剑出鞘。散落的桃花瓣被她聚集在周身任其差遣。

突然,少女剑锋陡转指向少年,那团团桃花也恶作剧般向少年袭来。然而粉嫩的桃花下一秒却变成熊熊烈火蔓延在画面中。瞬间,静好的画面被狰狞如地狱的场景取代,少女白皙的面庞也映满了火光。

“寒漪!寒漪!”浔帝从梦中惊醒,甫惊魂未定。

“陛下,你又做噩梦了。”寒妃素来眠浅,闻声便醒了过来。她侧身轻抚着浔帝的心口,半垂着的眼睑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寒妃自入宫以来,浔帝就常留宿洢水宫。两年来,她专宠不衰。宫妃们想尽了心思与寒妃攀交,她们纵然不奢望能因着这份讨好为自己带来同寒妃一样的恩宠,但是谁也不敢担着疏远皇帝宠妃的罪责。

寒妃的哥哥周寒尘和弟弟周寒越皆为朝中得力大将,浔帝身边委以重任的宠臣。寒妃一族炙手可热,而自浔帝登基后后位一直空缺,朝中官员常私下议论,只怕寒妃封后是不久的事情了。

然宫中上下皆知,寒妃与浔帝之间的渊源是幼时便结下的,出身的尊贵,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浔帝与寒妃乃青梅竹马,当时方是皇子的浔帝沈清然幼年便在天下第一大派霞山青乾门下拜师学艺,而尚书府千金周寒漪则两年后也拜在青乾门下。

青乾门按例不接收女弟子,而周寒漪却以“保家卫国,女儿家也责无旁贷”得当到时的主考官沈清然的青眼被破例收入青乾门下。三年前二人双双学成归家,先皇便赐婚二人于次年七夕大婚,民间有“纵有倾国倾城色,不若青梅绕竹马”的句子来赞颂二人的佳偶天成。

“寒漪,我常梦见我们年少时的情景。我俩青梅竹马,时常一起抚琴舞剑,我最喜你舞那闲潭落花,翩然时若仙子,凌厉时若女将。记得那次,你用剑将散落的桃花瓣袭向我,我慌忙出招打乱偷袭。那时,你在花幕后恶作剧得逞般轻笑,是你少有的放纵。”浔帝双目微眯,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床幔外的烛光微微摇曳,映出他眼中无言的寂寞。他只有在回忆寒漪时才自称我,而他回忆寒漪时却从不看向寒妃。

“陛下,臣妾无能。臣妾知陛下念旧之情,却无法再为陛下舞剑了。”寒妃匆忙从床榻坐起,姣好的容颜满是惊慌。她平时盘着复杂发髻的发丝此时平顺地披散在双肩,双颊上也再无一丝脂粉气。

两年前,元宵佳节,二人于尚书府大火中死里逃生。此番过后,周寒漪不仅修习十多年的武功尽废,而且变得体弱多病,竟连剑也拿不起来了。

烛光摇曳,夜色正浓,神思恍惚间,一切也分得不十分真切。浔帝想起多年前在霞山与寒漪的初遇。

彼时的寒漪也是如眼前人这般,乌黑的长发松松地在后面绾一个髻,素颜白裙一身寻常女儿家装扮。但是她的眼珠乌黑透亮显出不寻常女儿的英气。

沈清然从梨花树上翻然而下拦下了女子的去路。

“姑娘可知此路通往何处?”沈清然半靠在梨花树下,双目微眯,并不去瞧那女子。阳光自梨花树枝叶的间隙在沈清然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风经过,那光影便微微晃动似在撩人心扉。

“此处是去往青乾门的必经之路。”周寒漪看着眼前着竹青色衣袍的男子,认出了那是青乾门弟子的衣袍。

据传言,有意到青乾门拜师学艺者,只需自霞山脚上山,行至一三人粗的老梨花树下,那时自有青乾门的人迎接。所谓迎接实为测验,每位负责迎接的人都会随机随性出一些难题,若你的回答令人满意,自会允你走至青乾门,如你的回答令人失望,那么就只能原路返回。

“陛下,陛下。”寒妃轻柔的声音传来,杏眸中满是关切之意。

“爱妃也快些睡下吧,夜寒露重,莫受了风寒。”浔帝闭上双目掩盖住眸中的情绪。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寒妃,似乎是睡去了。

不是总是如此吗。寒妃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清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引起一阵凉凉的痛意。

是夜。白天门庭若市的洢水宫也躲不掉秋天来临横扫大地的萧瑟之意。宫灯如豆,月辉皎皎,满园的水芙蓉早已开败了,留下那干枯的茎叶孤零零地立在池中,为平素热闹的洢水宫增添一抹寂寞之色。

走过池上的小桥,便是洢水宫正殿了。殿门前两侧各有数枝青竹仍旧绿意盎然竟不为萧瑟秋意所动。

竹影幢幢,似乎有黑影趁人不备自窗户闪进了殿中。

今夜,浔帝按例留宿楚阳宫蓉妃处。偌大的梨木雕花幔床上,金线滚边的牡丹纹锦被包裹着寒妃瘦小的身体。她一张白净的小脸露在外面不禁惹人怜惜,柳眉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十分安稳。

床边的黑衣人微微叹了口气。他将手中的木盒轻轻放在寒妃身侧,然后又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

尽管小心翼翼,他的动作终是惊扰了梦中人。当寒妃乌黑光亮的双眸看见他时,他在她身上眷恋怜爱的目光都没来得及收回。

“越儿。”寒妃惊讶地看着床边的周寒越。她想起床穿衣又碍于男女之别,想继续躺着又觉得于礼不和,一时间无措地保持着醒时的姿势。

自寒妃入宫,已有两年多未见周寒越了。如今见到这位父亲仁心收养的弟弟,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寒妃心中思绪一片凌乱,莫名有种想要大哭的冲动。

“怜儿,近来安好?”周寒越轻唤着姐姐的小名,他看着三年来心中一直牵挂的人儿,此时的她竟比三年前更消瘦上几分,他无语凝噎。

你可知,三年来我无一刻不为你挂心。我何尝不知我不该对自家姐姐动情,一念之间,悖逆伦常。然而我只是个养子,与你并无血缘,若你我二人只是生在平常人家,又如何爱不得,求不得!

周寒越自小生性冷淡不愿与人亲近。当年幼小的他流落街头遭人欺辱,被周尚书顾惜领回家中收做养子。可他起初仍旧担惊受怕,唯恐自己再遭抛弃之苦。家中哥哥姐姐亦待他如亲人,但当时他心思敏感,仍觉得和他们有些隔阂。

比起热情和善的兄弟姐妹,当时他与平日少言寡语的二小姐周寒淇更为亲近。周家孩子各有远志,或征战沙场或出门游历,而周寒淇却因为先天心疾几乎足不出户,在周家卓越的孩子中备显孤单。周寒越住到尚书府,有意无意间与周寒淇的接触便多了起来。长此以往,不知不觉间竟对她动了情。他想等他再长大些,再有作为些,他就恳请养父将怜儿嫁与她。

机会终是来了,北疆异动,举国难觅良将,国家危亡之际,他主动请缨与大哥周寒尘出师北疆。他知道,此一去,不成功便成仁。或是凯旋抱得美人归或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那年烟雨亭一别,竟差点成为永别。

这三年,帝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新皇登基,周家小姐入宫成为宠妃,周家兄弟战捷回京,平时门庭冷落的尚书府渐渐热闹起来。人人都说尚书大人好福气,儿女个个如此争气。以至于两年前那场几乎将尚书府化为灰烬的冲天的大火似乎都沾上了值得庆贺的喜气。

若不是那场大火,新皇怎会独宠寒妃,又怎会在周家兄弟班师回朝后给予周家臣子位极人臣的殊荣?传言说是在那场大火中,周家为了保护当时的太子沈清然失去了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和一位病秧子小姐,而陛下能够顺利登基也少不了周尚书在朝中的拼死相保,如此种种,周家赢得了陛下旁人无可比拟的信任。于是不免有人私语,若是舍去一位夫人和一位小姐能为家族带来如此荣耀,他们付出十倍百倍都是愿意的。只是,只有当事人知道,那场大火带来的痛楚,将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上,永远无法抹去。

“越儿,我是寒漪姐姐啊。才分别了三年,你竟也糊涂了不成。怜儿她......两年前因救陛下舍身了。”寒妃努力想扯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但却因寒气入肺竟剧烈咳嗽了起来,她的唇角越显苍白。她说到最后,目光还是忍不住黯了下来,两年了,她也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一直以来,看着陛下深陷在过去的回忆中不愿醒来,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周寒漪和周寒淇本是双胞姐妹,除了姐姐周寒漪左脚踝处有一胎记外两姐妹在外貌上几乎没有区别。纵然是亲近之人,也免不了将二人认错。

记得那大概是五年前的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满目生机勃勃的景色撩人心弦。周寒淇看着小窗外的姹紫嫣红不禁哀婉,但她明白她这残破的身子终究是支撑不了她想要出去走走的愿望的。

“寒漪师妹,原来你在这。师兄带你去个好地方。”突然,窗户外窜进一个身着竹青布衣的男子,男子剑眉入鬓,目若星辰,窗外分明阳光明媚,他却好似身披一身星光。

不待周寒淇回答,男子就拿出一方手帕蒙在了她的眼睛上,他的手臂轻轻揽过她的腰便向窗外飞去。他的轻功极好,微暖的春风轻拂过周寒淇的双鬓,似乎也拂出了她尘封在心底的某颗种子,此时这颗种子吐露新芽,她听得“砰”地一声轻响,是情开的声音。

“寒漪,我今天偶然发现这满山桃花开得正旺,但因山路难行人迹罕至,在此处抚琴舞剑,岂不快哉!”行至终点,男子取下周寒淇双眼上的方帕,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炫耀的神色。此种天真无邪的表情,在手足相残的皇族贵胄中已是难觅踪迹。

在那声师妹中,周寒淇便料到了这男子是当朝大皇子沈清然。姐姐周寒漪早先拜入青乾门下,此后除了一年一次为期七日的归家探亲外,一年四季都在霞山上学习。而当时同样拜在青乾门下又与周寒漪交好的沈清然自然选择和她一同归家。虽然沈清然早先就已来过尚书府,但是周寒淇因体弱多病和待字闺中也未曾刻意迎见过他。

“殿下恕罪,臣女是周寒漪胞妹周寒淇。” 周寒淇心中微有些嫉妒能够被沈清然给予无邪笑容的姐姐,纵是心中不舍,还是把真名说了出来。此时她对于健康活泼的姐姐已不是羡慕之情,而是希望取而代之了。

“原来是周二小姐,我刚才心中还暗自好奇,师妹何时气质娴雅若此,方才是我唐突了!”沈清然闻言露出歉意的笑容,他的话在称赞周寒淇意思的同时却也暗示出和周寒漪的熟稔之交。

那样青涩美好的时光早已随着火烧尚书府后化为灰烬,往后再有人想要追思,却早已物是人非。

寒妃饮下一杯淡茶平复心绪,太医切脉刚刚离去,不久后寒妃有孕的消息就会传遍六宫。

孕有龙嗣这样的事本应一桩值得庆贺的喜事,但是自新皇登基,有一谶语在后宫悄无声息蔓延着。凡后宫孕者,必先得荣宠,后小产,终于冷宫。

所以当寒妃孕喜的消息传开时,各宫主子们神色各异。

浔帝踏着一路春意赶往洢水宫时,寒妃正专心裁剪着一块锦缎。傍晚的余晖笼在寒妃华丽的砖红色芙蓉刺绣的宫装上,给弱不禁风的寒妃平添了别样温情。

想必是为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做的吧,倒是用心。浔帝看着寒妃,目光不辨情绪。

“陛下。”寒妃款款行了一礼,大朵的芙蓉随着她的起身摆动。浔帝看着入目的红,她偏爱这类华丽的衣装,显示出某些固执。

“你怀有身孕,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浔帝上前轻轻搀扶起寒妃,屏退了左右。不一会,大殿就剩下帝妃二人。

“太医说你的身体不宜生育,你可想好了?”浔帝并不去看寒妃,他行至殿门口,看着门外渐沉的日光。他想起多年前的一天,想着想着,甚觉思念。

“为了所爱之人,就算舍去性命也在所不辞。”寒妃看着日光里明黄的身影,那身影里沉淀着的浓浓的寂寞,比当年那抹竹青色更加遥不可及。

“那过几日我下旨让你出宫修养,此去就不必再回来了。你们俩本就有违常伦,往后就离开此地隐姓埋名吧。”浔帝暗暗叹了口气,此后,他就是真真正正孤单一个人了,宫院深深,竟连一个知他的人也没有了。浔帝作势要往外走。

“陛下。”寒妃见状急急朝前迈了两步:“陛下,臣妾一直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浔帝转身看着前方面色微红的寒妃,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陛下可曾对臣妾动心。”寒妃微低着头,往日雍容不改,可是并拢的五指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

“寒淇,我前几天就和你说过,我一直把你当作妹妹。我不管你当年是为了什么选择以寒漪的身份留在当时神志不清的我身边,可是如今我已接受了全部事实,你自然也有选择去留的权利。况且,你现在有孕在身,不就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你明明知道,两年前,我就已不能致女子生育了。”浔帝叹息一声,旋即消失在月色里。

寒妃看着渐渐模糊的背影,泣不成声。

两年前元宵佳节,于尚书府。

日色渐渐西沉,尚书府却热闹起来了。满府的婆婆丫头有忙着准备晚上的家宴的,有忙着在各处挂上灯笼的。一派喜庆之气。

沈清然偷偷从皇宫溜到了尚书府,他和寒漪约好今天要到街上看灯会的。既然是溜出来,自然不是走正门进的尚书府。

沈清然轻车熟路地来到周寒漪的住所,房中空无一人。知道他要来找她,竟然不老老实实在房间等他。沈清然随意在椅子上坐下,四下搜寻着,想找些茶水喝。

此时周寒漪的侍女祁红端着一个白瓷小盅进来了:“殿下,大小姐知道您要来,特意让奴婢准备了桃花盅给殿下。大小姐去二小姐处了,一会就回。烦您在此稍稍等候。”

“小师妹何时如此贴心了,不枉我对她一番真心。”沈清然接过桃花盅一饮而尽,嘴角有遮掩不住的笑意,眉眼温柔好似灼灼桃花。

饮罢,沈清然双目迷蒙起来,头也沉沉欲睡。他意识到情况不妙,可是全身的内力却再也提不起来了。

当时朝堂之上,当以太子沈清然和二皇子沈敏然呼声最高。二皇子沈敏然长期在朝,笼络人心的手段早已炼的炉火纯青。而太子自小拜师在外,常年不参与朝政,且性格清傲,不愿做蝇营狗苟之事。若非是少数性格耿直大臣和坚持维护正统的老顽固在,太子之位恐怕早已易主。

而沈清然学成归来后,却实实在在做了几件大事使朝臣们刮目相看,朝臣对太子的呼声一时盖过了二皇子。而此时年迈的皇帝病重,沈敏然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那觊觎已久的帝王之位落入他人手中,于是有了今日妄图谋害太子的惊险一举。

“殿下,我的父母姐妹都在二殿下手中,我实在逼不得已,事成后,我自当以死谢罪。”祁红用力将昏迷过去的沈清然拖进了内间,和已经沉睡过去的周寒漪放在一起。

祁红正欲拿起蜡烛点燃床上的被褥,忽然听闻门外有轻微的响动。她赶紧追了出去,看到了正欲离去的周寒淇。

“二小姐,你既然都看到了,就别想再走出这个门了。”祁红的声音宛若鬼魅,今夜的尚书府,少不了要搭上几条人命的。

“祁红,枉我家人待你如亲眷,没成想你竟是如此吃里扒外。你可知你在行的是什么恶!”周寒淇急促喘息着,因为心中焦急,平日苍白的面上浮上绯色。她转身欲对外呼救。

祁红惊慌之中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周寒淇拖拽进了内室。在内室,她随手往雕花床的方向丢下一支蜡烛,在周寒淇慌忙去扑火之际转身逃离了内室,并且还不忘用桌椅堵在门口。她将外室的大门在里面反锁后仍旧用桌椅堵住。做完这一切,祁红看着内室渐大的火光,取出怀中的匕首刺入了心口。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匕首扔了出去,这样,就算事后追查起来,这也只是一场无妄之灾。

蜡烛被扔在了床沿处,火光瞬间笼罩了小小的内室。灰烬在火舌上欢乐起舞。

周涵淇被推倒在地后她的心口已是疼痛难忍。看着桌脚处昏迷不醒的二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姐姐和殿下身怀绝艺,若是清醒,定是早已可以逃脱。而她却犹如废人,被人推搡几下就已全身无力。她全力爬到桌子旁边。

“姐姐,殿下,你们醒醒啊!”周寒淇忍着心口的疼痛,看着逐渐增大的火势,难言的酸楚袭上心头。她脸上的泪水肆虐着,渐渐浸湿了沈清然一小片衣襟。

她用力摇晃着沈清然,殿下,你不能死,帝国的子民还等着他们的仁帝,姐姐还等着他的如意郎君,你身负的责任如此之大,你怎能轻易死去。

屋外开始喧闹起来。有人疾呼救火。偌大的尚书府有几处房间同时着火,火势凶猛,一时人手缺乏,呼救声一声声被火光吞噬。罪恶和良善渐渐化为灰烬,再无从分辨。

在另一处居室,火光冲天之势最为凶猛。而房中的人却是身怀六甲的周家大媳妇青葵。周寒尘看着已经被大火堵住的房门口,怒及攻心,他不顾众人的劝阻,踩着大火冲了进去。待他再次现身在房屋门口,面如死灰地抱着早已停止呼吸的青葵。她的双手紧捂着肚子,眼角还有泪水的痕迹。

而周寒漪处,救火的仆人们渐渐聚集。尽管一桶桶水浇过去,却仍然只是杯水车薪。浇灭了一处火,便有另一处火燃起。大火仿佛如一只饥饿了千年的恶鬼,迫不及待地将周围的一切吞之入腹。

房中,周寒漪终于有了一丝清醒。三人的周围被大火包围着,周寒漪看见面色苍白一手紧捂胸口的周寒淇,知道她的旧疾又犯了。而沈清然依然昏迷不醒,她的心中钝痛不已。

周寒漪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她费力站起来,浑身软绵,双脚虚浮。她用力将内室的门推开一条缝隙,浓烟呛的她几欲昏倒。她看见救火的人冲进了房间。

“有人来救我们了。”周寒漪虚弱地转身,想要将喜讯告诉妹妹。但是下一秒,一根房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沈清然和周寒淇的方向砸了下来。

周寒漪白色的身影扑了过去。沈清然费力睁开一下眼皮后又昏睡了过去。

“怜儿,代我照顾好殿下。”殷红的鲜血从周寒漪的唇角流出,下一秒,狰狞的大火在她的身上开出死亡的火花。

“姐姐!”周寒淇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后便昏厥了过去。

寒妃被浔帝以出宫静养的名义送去了宫外的一处别院。周寒越这位御前大将则被削去官爵派遣去保护寒妃。一时宫中又众说纷纭。但是谁也不敢质疑这位寒妃娘娘在陛下心中无人能及的地位。

周寒淇被送去的地方是远离京城的一处名叫芙蓉汀栏的别院。此处依山傍水,山清水秀。别院不远处有一种满了芙蓉的小池塘,池塘中有久居的青蛙,夏天的时候,人能在一片蛙声中睡得甚是安稳。

周寒越看着周寒淇渐渐大起的肚子,好看的眉毛皱的快拧在了一起。

“怜儿,你的体质不比寻常女子,这孩子兴许会要了你的命。”周寒越不明白周寒淇为什么冒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她的性格一向温顺,这次却倔得像头牛一样毫不妥协。

前几月,周寒淇尚在宫中时,周寒越时常深夜去探望她给她一些边塞的名贵养身药材。他想他的情意就算永不被回应也没关系,他只要看着她好好活着就够了。毕竟两年前那场大火,令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可是,有一日,周寒淇突然对他说,让他去陛下面前请旨,就说他二人情意相投,想要带她离开。

而在那不久前,陛下终于接受了周寒漪亡于大火的事实,且不再留宿洢水宫。周寒淇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扮演姐姐的资格,浔帝自然也不会再给她陪伴在他身边的机会。

“越儿,我如果打掉了这个孩子,也许就再也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我天生患疾身体已不比常人,若我再做不成母亲,那来这世上一遭何其遗憾啊。况且......”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看着远处茂盛的竹林,想着再也触不及的那个人。

犹记那晚大火,当沈清然迷糊醒来时,尚书府的火还没有完全扑灭。周寒淇双目含泪地看着转醒的沈清然,狂喜地喊着:“殿下,殿下,你终于醒了。”她的眼泪不小心滴在了沈清然的面颊上,她仓惶地用干净的袖角擦去。

“寒漪,你没事就好。”沈清然看着眼前身体孱弱感觉陌生的女子,却依旧扬起了专属于周寒漪的温柔的笑容。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在桃花树下舞闲潭落月的明媚女子。

周寒淇记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这种笑容的时候,是那次错认的时候。彼时,男子身披月光,笑容清亮宛若星辰。他说,师妹何时气质娴雅若此。

她多喜欢这种笑容啊,如果这种笑容能从此属于她,别说是用他人的名字活着,就算是即刻死去又如何呢。她拿起身边烧红的焦木朝右脚踝烫去,锥心的疼又怎能比上与心上人相守的喜呢?但为什么心中仍有难掩的凄凉。

他若不愿接受现实,那就让她活过来吧。

寒妃有孕的第七月。芙蓉汀栏别院却莫名失火,宫中发丧,浔帝甚是悲伤,从此繁盛一时的洢水宫消沉了下去,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逐渐不被人提起。偶尔有人私下议论荣宠一时的寒妃时,人们似幸灾乐祸似惋惜地说,寒妃啊,福厚命薄,都以为她能诞下皇上的嫡长子荣登后位,谁知竟早早地去了。

“真是老天有眼,知道周氏一族的气焰太旺,所以带走这寒妃母子灭一灭他们家的气势。兴许是陛下一手谋划也未可知呢。”也有胆大的妃子这样说,是一位因做得一手好桃花盅而得宠的妃子。只是不久后,后宫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了,有人说死了,尸体都被寒妃的厉鬼拿走了。

在别院失火的那年冬天,本应和寒妃一起消失在火中的大将周寒越在某日夜深人静的晚上又偷偷潜入宫中。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

他站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看着正前方还在批阅奏折的男子。炭盆中的炭火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惊扰了满室的寂寞。

殿外大雪纷飞,积雪已一尺有余。

“陛下,寒妃在生下大皇子时,因难产仙逝了。”周寒越双膝跪地,紧抱着婴儿的双手微微颤抖。

“仙逝了......”浔帝惊诧地看着周寒越不远处的婴儿,他一直以为寒淇只是借大火之名和周寒越隐世了。

“陛下,臣与寒妃娘娘从未有过私通,她拼死保下这个孩子,到死都念着陛下您的名字。”周寒越隐忍着眼中的泪水,想起了临死前一声声唤着清然清然的周寒淇。

“公子,此药虽可致男子患不育之症,但因个人体质不同,有终身和暂时之分。”浔帝记起两年前尚书府大火后,他潜意识里不愿与女子孕有子嗣的时候,微服在宫外的小药房买下一味药时大夫对他说的话。只是一年之久,与他有房事的妃子都未见怀孕之象,而且又有确凿证据暗中处置了几个和外人有私通的嫔妃后,他便以为这药发挥了终身致不育的药效。

他就是这样,大火那晚明明是清醒的,却一直强迫自己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仿佛那样就没有痛苦悲伤。他不愿相信曾经承诺与他共赏秀丽江山,承诺为他抚琴舞剑的女子就这样被大火带走了。而她病恹恹的妹妹都死里逃生了。天意弄人如此。

那个几乎和寒漪别无二致却喜欢芙蓉和华丽锦缎的女子,她一直以来的爱慕浔帝也是知道的。所以有了“寒漪,你没事就好”的试探。他也听到了女子用炭火烫伤脚踝时的胸腔隐忍的闷痛之声。可他当时不在乎,因为心已经死了。他以后也假装自己不在乎,如此便相守了两年。

直到有次他看到周寒越悄悄翻进洢水宫正殿时,心里的钝痛才让他意识到他该彻底清醒了。那钝痛仿佛在告诉他一个他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两年里,他已经在某个周寒淇相伴的夜晚不知不觉爱上她了。那个娴静腼腆喜欢华丽宫装和艳红芙蓉的女子,宫妃们只道她偏爱浮华,可是浔帝一直知道她其实是想在他面前用艳丽将她和偏爱素雅的寒漪区分开来。他一直都知道,他为她在洢水宫种了满塘芙蓉,为她寻来华丽绸缎,可是他却亲自赐了她模棱两可的寒妃称号,从未亲口唤过她怜儿。

那夜,浔帝慌乱地回到了寝宫,在想到他有可能已经爱上周寒淇时竟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般心如撞鹿。等他疏远了周寒淇两月之久想要和她重新开始时,却等到了寒妃被切出喜脉的消息和双膝跪地请求他成全的周寒越。

悔不当初,但造化弄人。

宫廷寂寂,他终是要孤独终老了。

嘹亮的哭声打破了大殿的寂寞,浔帝看着那孩子,目光温柔而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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