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气江湖（12）
耳边松涛阵阵，和缓的清风裹着山中雾气，沾衣欲湿；草木独有的清甜沁入肺腑，一扫躁气。果然，山上总是绝好的避暑所在。
白鹤师姐立在青石板铺就的中庭院，听着凌楚楚细细说起前因后果，眉间拢起，不辨喜怒。
“他是因为小七么……”白鹤沉吟了一下，又对凌楚楚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来，凌楚楚不明就里，乖乖照做。
白鹤告诉她，这个小七，是易筠子的妹妹，本名易珠宝，由于生在初七，故而小名小七；大名略显拗口，于是“小七”就叫开了。当年随兄长一起加入藏投山庄，两人在致富上，颇有些资质，于是师祖当年想让易筠子入青龙殿顾实门下，而小七，则拜入金姬夫人的朱雀阁门下。
白鹤顿了顿，叹了一声，又道：“不过，那时顾实师父觉得，这两兄妹天赋虽具，但观其秉性，却心浮气躁，多有急功近利之势。于是顾实师父和金姬夫人商议后，向师祖杨熊建议：先让二人各自在白虎堂和玄武楼修习维稳的致富手段，磨练心性，打好基本功，待褪去浮躁之气，再加以精进，传授更为高级的致富方法，没成想……
“不到一年的时间，易筠子便嫌翟骞师伯的生财之术效果太慢，于是借信鸽与民间高利贷商人勾结，利用‘藏投山庄’的名声，宣扬有绝佳的赚钱机会，撺掇无数百姓投钱加入……后来，被金姬夫人发现了端倪。于是，她拿着从信鸽处截获的书信质问易筠子。那时易筠子他们，已经集聚得民间几十万两白银，而所谓的‘绝佳的赚钱机会’，也只是空许约而已。他曾向金姬夫人请求，不要把他的事情告诉师祖，说自己会悔过，并且返还聚敛的所有钱银……但是，金姬夫人认为兹事体大，坚决要告知师祖杨熊。后来……
“易筠子知道事迹败露，无法挽回，便抛下妹妹，离开山庄，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直到去年……朝廷才将其抓获……百姓所受亏损，从收缴资金里追回，不足的，由藏投山庄补足。”
白鹤说完，面有忧色，久久沉默不语。
凌楚楚明白，这钱对藏投山庄来说，还只是小事，但是这经年累月的声望，却是难以短期恢复。她见白鹤不说话，本能地想打破这份寂静带来的尴尬，便张口问道：“所以师姐，易小七是因为这个事情，才会迁怒朱雀阁，也迁怒藏投山庄的吗？”
白鹤点点头：“如何安置易小七，当年山庄有过争论。包贤师叔宽厚憨实，念及小七年幼，想着在山庄耳濡目染下来，几年后也定能孺子可教；但是金姬夫人却不这么认为。她向师祖建议，将易小七一并逐出师门，若是担心路上安全，可让庄中弟子沿途护送……”白鹤说到这，忽然嘴角翕动，清秀的脸上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低低道：“当时，选中护送她回乡的，就是我，还有李、李罴。”
凌楚楚看着她的脸，再一次印证，但凡提到李罴，白鹤的神情就有古怪，看来江湖传言不假，这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不过，自己若是贸贸然就问，好像真不太好，于是避重就轻，轻声问道：“师姐，那易小七最后，为什么又留下来了呢？”
白鹤深吸了一口气，淡道：“毕竟，人都有恻隐之心吧……”
凌楚楚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正思忖间，远远瞥见东面长廊，走来两个白色的人影，定睛一看，却正是李罴和萧乾。
对方也显然看到了她们。李罴愣了一下，有些踟蹰，萧乾先是一顿，继而面露喜色，朝凌楚楚挥了挥手，便一把拉起李罴的胳膊，大步朝她俩走来。
白鹤双唇抿起，立在原地不动。
“楚楚，你回来啦！怎么样？清河镇好玩吗？”萧乾一走近，跟白鹤打了个招呼，就大咧咧地跟凌楚楚聊了起来。
“嗯……还好……”凌楚楚勉强一笑，只觉得更加尴尬。自己和李罴师兄有言在先，不过这次司空透受罚，自己也逃不了干系，虽然一千两银票还在身上，但是前因后果，做不做数，输赢成败，还真是全凭李罴师兄一人说了算。
“师兄。”凌楚楚对李罴施了一礼。
李罴点点头，含笑道：“我听山庄弟子说，你和阿透在清河镇买卖西门生药铺股本，结果赚了一万两是吗？胆子挺大啊！”
他今天一身白衣，眉目舒朗，一身清气，恍若谪仙。但凌楚楚不知他言下之意，只觉心虚，小心道：“师兄，是我不好，我太想赢了，所以这次冒进了。经师姐教训，才后知后觉这其中有多少风险，请师兄……裁决。”她从袖中拿出一千两银票，双手托起，递到李罴面前。
萧乾看着她恭敬的样子，忍俊不禁，看了看一旁的白鹤，又幸灾乐祸地看着李罴。
“嗯，”李罴点点头，却并不接银票，凌楚楚低着头，只听他道：“是我疏忽了。让你七天内赚一千两银子，还是在没有任何本金的前提下，本就是强人所难。是以，我不会让你因为输了赌局，就离开藏投山庄，只是和小七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凌楚楚抬眼，见李罴笑了笑，如冬日暖阳，温文和煦，对她道：“这场赌局我料定你是必输的，只想让你知道，致富赚钱，不可一味图快，尤其是在一开始，需要做好本金积累，了解不同渠道的收益和风险，方可行动，不想……你居然遇到了司空透，还超前一步，尝试了‘空手’买卖的险棋，你还真是——怎么说呢，幸运得很呐！”
凌楚楚不想他是这个目的，又想到自己一味求胜险些酿成大祸，赧然道：“师兄，那这钱，该怎么办？”
李罴想了想，摇头道：“也罢，这钱虽然来路奇险，但也并非邪路，你此次下来，亦有收获，收好吧！以后用得着的。”
凌楚楚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罴，见他笑着点点头；她略一踌躇，便将银票重新放回袖中，感激道：“多谢师兄！”
“好了好了！别总是这么拘谨着！”一旁的萧乾凑近摆了摆手，道：“多大点事儿啊！你们个个这么严肃，没听过吗？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开开心心才能赚钱啊！——楚楚，你刚回来，赶紧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空手就讹了，哦不是，赚了钱庄一万两吧……”
话音未落，他就自顾自地拉起她往山庄里面走，凌楚楚隐隐感觉，他这一匆忙举动，似乎是特意想留下李罴和白鹤二人单独处。
反正她也纠结怎么脱身，虽然她心下好奇，但师兄师姐要说什么前尘旧事，多半不会当着她面，于是她也只能朝二人点点头，算是道了别，便半推半就地跟着萧乾走了。
“到底是年轻啊！还真像当初的我们……”李罴望着二人推搡远去的身影，幽幽叹息。
白鹤凝眉不语，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翠陌苍松，良久道：“你到现在还觉得，留下她是对的吗？”
李罴望着她秀美的侧脸，柔声道：“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她今年还不到十五岁，比透透年纪还小，她的身世已经这么可怜了，我们再不收留她，她能去哪呢？跟着包贤师叔，几年下来，她自然会懂事的……”
白鹤只是摇头。
李罴见她这样，敛起笑容，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那么久，你还这么在意吗？！”
白鹤轻轻挣脱了，对他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她既然已经留在山庄，你就好生看好她吧！”言毕，不等李罴再问，便决然转身离开了。
但听身后一声叹息，几抹不解，几抹怅然。
“所以说，你们这种，才真正是‘躺着挣钱’咯！哈哈哈！太厉害了！”耳边萧乾调侃道。
“哎，你别挖苦我了，差点就要被撵出去了！”凌楚楚苦笑道。
“别妄自菲薄嘛！我看啊，师兄和师姐，还有金姬夫人他们，都很看好你哟！可要好好表现啊！”萧乾对她挑了挑眉毛。
“我也想啊……”
二人沿着长廊直走，穿过月亮门，转弯进了朱雀阁的院落。凌楚楚入门不久，此次下山七天，回到住处，也不由得升起一种亲切感。
“吱呀”一声推开门，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讥诮和乖戾，钻入耳膜：“哎哟！林大小姐回来了！一千两银子也能跟你赚到，还真是凯旋归来啊！”
凌楚楚听到“林大小姐”几个字说得极重，顿时耳边嗡嗡作响，霎时间眼前金星乱冒，一阵晕眩，站立不定，身边一个强健有力的手立刻扶住她。她吸了口气，定定神，望着眼前的小七，咬牙道：“你说什么？”
小七站在她的床边，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玉印，笑得异常刺眼，道：“林、记、钱、庄，这么大的四个字，你还想唬谁？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林记钱庄的掌门千金——林楚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