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秋林冷
寂寞秋林冷
冯盾
小林君姓马,连防涧沟人,住在邹庄,过的是姥娘们的日子。九一年大学毕业,和我分在同一所中学教书。
小林皮肤白皙,架一副深度眼镜,是一文弱书生。我俩同居一室,同吃同睡,虽喜好不同,但日久生谐,也颇为和乐。
小林本来不烟不酒,不唱不动,标准内向型的。但近墨者黑,在我的熏陶渐染之下,居然偶尔也能小咂几口,到微醺处,嘴上叼上一支“红杉树”,倒显得颇有模样。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一下班就宅在宿舍听收音机的他,有天居然也买了双足球鞋,奔向了绿茵场……
在学校里,青春的日子枯燥而乏味,上课、打球、小酌之余,难免为找女人结婚而劳神发愁。对于女人,小林君可也是有故事的。这个背景是1991年,改革开放向纵深推进,女人开始“觉醒”之时。
小林身高165,属于“三等残废”,家庭也不十分好,非名门望族。人虽十分内秀,然才美不外现,很难博得女人青眼,所以年届而立,仍是“孤家寡人”。也曾有好心人牵线搭桥,然几乎是“见光死”,均无成效。然小林君每约见一女,回来都示大不满意,不是嫌胖,就是说太矮或是粗俗没气质一类云云,总之,无一人合他法眼。但我知道,外在的不屑,掩盖不了内心的痛楚。小林大学时未谈过恋爱,蹉跎了时光。挨到毕业,一下子进入了现实的世界,女人们大都奔着帅哥、房子和孔方兄去了。剩下孤零零的痴心男子,望“女”兴叹!他确实太需要女人的温暖。
然而小林君还是有了故事。其叔父为他介绍了一女子,在县城商场里上班。我未曾见过,只听小林描述其如何温顺,如何贤淑,如何善解人意,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我们可以看出,小林是“进去了”。但我们都清楚,这回终于有人没有立马回绝他了。从此就发现小林每个周末都会进一次城,如此大约2个月之久。
小林性格温和,话语绵软,做事谦让,用俗话说,就是没脾气。他专业好,基本功扎实,教学又很是用力,因而他教的班级在历次考试中总是名列前茅。他是那种只知道埋头苦干的“老黄牛”式的人物,好管理,不会给你出什么事,很是得领导喜欢。然而,小林终于发了脾气。那是一个周一的例会,校长宣布了评优名单,本来是属于小林君的名额,莫名其妙地给了一个和校长关系很好的庸者。小林君发怒了,会后他直接冲进了校长室,用力一拍桌子,用手指着校长的脸,大骂一声“无耻!”随后将办公桌上的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拂袖而去。据说校长当时就怔在座位上,竟有半个小时没有走出办公室……
此事后来被传为佳话,在教育界广为流传。但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导火索,还是和女人有关,周日晚上他从城里回来后约我对饮,说决定把女友“休了”,因为发现她缺少文化,没有品位。那天他喝了4两兰陵大曲,超出了平时的4倍……
后来我戏写了一句诗概括此事:“小林拍案挺身起,冲天一怒为红颜。”
小林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走的,走得很突然,没有前兆。只是一位姓郑的女同事听后连称后悔。说是前不久小林说要过生日,让其送他一束花,她就说送一个花圈吧,不料一句戏言竟成谶语。
那天,上完了最后一节课,小林骑车回邹庄。一路上见谁都热情招手打招呼,如此一路到家。家中正在包饺子,他母亲说,你先躺下休息一会,给你煮饺子吃,你最喜欢的,韭菜豆腐馅的。小林却对母亲絮叨了好一阵子,后来听他母亲说,都是一些叮嘱自己要如何如何的话,当时听起来就怪怪的。后来,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母亲唤他起来吃饭,却没了回音,母亲赶忙过去,见他躺在床上,头耷拉在枕头边,人已经没了气息,母亲大叫一声“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便昏厥过去……
小林君的遗体是当晚就被运送回老家的,但没有进家门。据当地的风俗,小林君还没有结婚生子,属于少亡,不能进家门,不能停灵。于是在野外选了一处坟地,立马就葬下了。
对于小林君的死,倒有不少后话。她母亲说,小林是“童子”,观音大士招了去的;学校的说法是,小林是很省事的,要是死在课堂上就不好说了;学生们哭着说,马老师从来没缺过一节课,死的当天还是上完了最后一节课的……
秋风乍起,我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荒野,一片清瘦的树林中,有那么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坟上几茎枯草,在肃杀的寒风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