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吃的年菜
小时候每逢过年,奶奶都坐在炕上嘴里悠悠地念叨:年年难过年年过。
那时候我不太能理解,在奶奶眼里过年这件事居然会是难过的。在我那时有限的认知里,年,对我来说是期盼了三百天的新衣服;是迫使我们围在大铁锅前猛流哈喇子的肉臊子夹馍;是小伙伴们清晨懒觉都不睡,相约去每家每户门前拾炮,然后把捡来的炮做成各种引子,看它们在眼前“噗嗤”一声变成飞溅的烟火。
然而,那时最关心的当属过年吃什么。
初二到初十走亲戚,为的就是姑姑姨姨婶婶舅舅家端上来的“碟子”,一般午饭才是“抄碟碟”(就是比如有六凉八热的菜品,全部用盘子盛上来的),种类上到整只肘子,下到蜜枣糖米,搭配的颜色各异,五味俱全。
到了饭口,平时满世界跑着撒丫子的小皮孩儿也都会规规矩矩坐在桌前,目不暇接地看着那一碟又一碟的菜被端上来。偷偷伸出小黑爪想捏俩蜜枣,常常会被妈妈一把打的缩回去,因为桌子上人还没坐满,得凑够八人才开席。
但也不是每家都会做很丰盛又馋人的“碟碟”,偶尔也会饿着肚子回来。
那次是去二爷家拜年,听说老两口在闹离婚。
没错,是的,你没看错,七十几岁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的二爷二婆在闹离婚。
低矮的老房子,需要弯腰才进得去,因为二婆住的还是几十年前的那间房,旁边他们的孩子盖了新房,垫高了地基,所以这间老房子就像坐落在坑里。
进去后二婆半天没认出我来,我说了我的名儿,她嘴唇颤抖着,我能听到唾液在她舌头上搅和的声音。
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是我娃来了,多年没见你了。”
我的手仿佛被攥在两根干硬的树枝里,接着又被拉着坐到了炕边:“你上炕,炕热着呢。”
“我不冷,穿得厚。”我笑着抽回了手。
打量一圈屋里,除了大炕,脚下还是几十年前的土地,但也被扫的挺干净。窗边生了炉子,上面架着排烟管,炉子上坐着锅。不远处就放着各色蛇皮袋子,有几根芹菜叶子从袋口露出头。
二婆讪讪地笑着:“我刚扫完路回来,身上都是土,人家还每月给一百块钱工资呢。”
“哦,那你身体还可以,还能挣工资呢。”我打趣她,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此缓解下尴尬吧。
从小我家就和二爷二婆家隔着一堵墙,但由于爷爷和他弟水火不容,我们两家几乎没太来往过。
就近几年我弟结婚后和二婆走动了起来,我弟和弟媳妇他们也是长期不在家,走时会把钥匙给二婆,让她没事进来开开各种电器,帮忙看着,以防有些调皮的孩子翻墙进来。
这次过年听弟媳妇说二爷生了病,中风脑梗,但他性格还是一如既往地怪癖,和二婆相处不来,两人不但分了居,还扬言要离婚。
二老虽说与我们小时候不咋亲近,但毕竟血浓于水,常常抬头不见低头见,且一墙之隔地住着。现在他们渐渐迈入耄耋之年,当年和爷爷的不睦,早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爷爷奶奶的过世而逐渐淡忘。
“你一天就在这儿做着吃呢?”我问二婆,顺手拉了个小凳子给她,让她坐下。
“哦,那就是麽,炉子也方便呢。”她拍打着裤腿上的灰,嘴里嗫嚅着说:“你看这把人懂滴脏滴,”又顺手拿起小饭桌上的抹布擦着裤腿。
然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你看我都老糊涂了,麽给我娃倒水。”
接着拿起电壶,又在那堆袋子里摸索:“一次性杯子就在这儿放的麽,咋没了?”
我赶快起身阻拦:“你别忙活了,我刚吃过饭了,你坐,咱说说话。”二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