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挣扎中再见（完结篇）

又是一个没有多少浮云的晴天，蔚蓝的天空下，有静默的飞鸟，有轰鸣的战机，坐在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的王晓玲，接到一个久违的电话。
“玲姐，杨絮家怎么没人？”
“谢谢你能来！”王晓玲既生气又感动，“她搬新家了，你先过来找我吧，下班后带你过去。”

下午六点多，王晓玲跟一个男人一前一后站在杨絮家门口，朱霞打开门，看着眼前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又着实记不起来。
“阿姨，你好，我是李同，以前咱们见过。”
朱霞使劲想着李同这个名字，最后还是没能记起来，也难怪，当年杨絮跟李同恋爱的时候，基本没跟她说过，直到李同登门造访才约略提了下，紧接着就是分手，再加上事情过去两年多了，记不住很正常。
王晓玲赶紧解释，“阿姨，这位是杨絮的前男友，你们大概见过一次。”
她尽量说得轻柔些，生怕激怒了老人，毕竟当初为了这事跟杨絮大吵了一架。
“啊~，我想起来啦！小李是吧，快请进，快请进。”朱霞并没有怒火，反而很热情。

来的路上，王晓玲把杨絮的情况说给了李同，他很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在王晓玲看来，这真是够讽刺的，当初自己跟杨絮家人合力驱逐李同，可如今却又硬拉着人家来帮忙，还期望着人家有同感，自己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李同把礼品盒放到客厅的桌子旁边，在王晓玲的引领下走进杨絮的卧室。不是曾经的粉色系，不是原来的马尾辫，焦黄取代了娇嫩，脸型不再圆润，这是杨絮？自己挥之不去的梦魇，求之不得的天使？李同一个箭步窜到床前，他蹲下身看着靠在床头的杨絮，她眼神里满是惊恐，身体急忙往边上挪去，把被子扯到身上，只露出一个头，偷偷地观察着李同。李同被她的举动逗笑了，本来憋着泪的眼睛又装满了昔日的幸福，他想起了往日的打闹，想起了杨絮犯错时的无辜，他侧过脸一身的怒气，她总会这样偷偷瞄着他，然后他再突然转过脸对她咧着嘴笑。笑着笑着，李同哭了起来，有些东西必须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一起读书，一起滑板，一起游戏，一起养狗，一起玩洱海，尽管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共同的回忆实在太多，刻在骨子里的印痕实在太深，忘不掉了，又无法延续，徘徊在夹缝里，除了痛苦就是愧疚。

一个男人在面前哭泣，生病的这段时间里杨絮从来没经历过，产生了共鸣？没人知道答案，只见杨絮跟着哭了起来，只不过与李同的抽泣不同，杨絮的哭有点放浪形骸，她双拳拍打着胸脯，像只发怒的猩猩，李同吃了一惊，赶紧起身退在一边，不仅李同被惊到了，朱霞和王晓玲也从没见过这样狂暴的杨絮，王晓玲紧紧抓着朱霞的一只胳膊。
“阿姨，杨絮她不是要咬人吧！要不，咱们把她按住吧！”
没等朱霞说话，杨絮龇着牙朝二人扑了过来，李同见状，立即上前阻拦，恰好抓住挥舞着的一只手，再顺势一拉一抱，杨絮倒在李同怀里，正当李同把杨絮放到床上的时候，手腕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一声发自肺腑的悲鸣，杨絮嘴角沾满了血，没想到还真下嘴，顾不上疼痛，趁她松开了嘴，两条胳膊往后一折，制止了她的行动。

杨絮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已经睡去，大夫嘱咐说，往后尽量避免让她受到强烈的刺激，朱霞和王晓玲面面相觑，再看看李同，手腕已缠上了绷带。按照朱霞和王晓玲的意思，往后李同最好还是不要再来了，免得杨絮的病情再次恶化，李同坚决反对，他有他的打算，哪怕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也行，最后二人勉强同意了李同的陪护。王晓玲自不必说，人是她叫来的，现在再赶走，情理上说不过去，而对于朱霞，她明知李同是个不稳定的存在，仍然允许他的探望，着实让王晓玲不解。
朱霞对坐在沙发上的李同说：“小李啊！你就是小絮常说的‘同学’吧？”
“哦？对的，以前杨絮给我起的外号。”
朱霞哽咽起来，“唉！你们不知道，已经很久了，小絮晚上常说梦话，就喊‘同学，同学’！我还是有点印象的，几年前她交了个男朋友，就叫‘同学’，可能我是老师的缘故吧，只记得那个小伙子叫‘同学’，姓名倒是没记住，玲玲一说你是小絮前男友，我就对上号了，唉！当时可苦了你们俩了！女儿生活不幸福，当妈的一点看不出来？没有的事，都是我们的错啊！”
“阿姨，您千万别这儿说，都是为了杨絮好，只不过是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这种事，您别往心里去！”李同赶紧劝慰。

李同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当初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为了杨絮的幸福，可笑的是一群人却不去问问当事人想要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后来，杨絮在家人的撺掇下频繁地相亲，麻木的灵魂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主动性，家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最终，在两家人的欢天喜地中完成了门当户对的婚姻。此刻，听说杨絮梦话里还在喊自己的名字，李同又是一阵神伤，他以为曾经的分道扬镳是永远的再也不见，没想到两年多过去，两人的魂牵梦绕竟如此地同步，你爱的人恰好爱着你，即使承受着世俗的煎熬，也要牵挂于江湖，即使病得神志不清，也不忘梦里念念你的名字。此时，李同的牙咯咯作响，他不要再流眼泪了，哪怕情到深处，眼圈已经在发抖，可眼泪生生被憋了回去，他明白了一件事，他和杨絮曾经的爱，是锦上添花的爱，如今的爱，是雪中送炭的爱，爱情，非经历磨难不能深刻，经不起考验的爱，都是轻浮的爱，三藏历险取得真经，凡人间的真爱何尝不是一本真经！

晚上，李同躺在快捷酒店的小屋里，他给赵老板发了条信息，“我可能要待一段时间，之后的事辛苦了”，很快收到回信，“可以”，随后在网上查起了精神病的相关资料，或许是精神上确实疲劳了，才到凌晨一点就起了鼾声。生物钟一旦形成，便很难被篡改，早上六点多点，李同摇晃着脑袋下了床，随便吃点东西，往杨絮家走去。这么早，估计人还没起床呢，又在小区里溜达起来，这里的绿化不错，到处都是凉亭，有些树冬天也没落叶，现在仍是干瘪的绿，虽然没什么朝气，但怎么也比光秃秃的树干养眼，他就这样细细观赏着为数不多的绿色，就着蒙蒙亮的天色。七点半，李同按响杨絮家的门铃，门打开，李同进屋，一家人正在吃饭，看到餐桌旁的杨路征，李同心里紧了紧。
“叔叔早。”
杨路征站起来，他头上已不剩多少头发，而且大都花白，这让那张威严的脸多少慈祥了点。
“小李，快请坐。”

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只是简单地寒暄一阵，杨路征表达一番谢意，他比上一次谈话热情多了，这让李同有点受宠若惊，不到八点，杨路征就上班去了，而杨絮还在睡觉，她几乎每天都这样，一两点睡，八九点醒。李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那张憔悴的脸，有伤感有幸福，他甚至有点恍惚了，尽管她身陷囹圄，但眼前的幸福感却很实在，他联想到那些爱恋充气娃娃的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热爱到死去活来，寄情于物与寄情于人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同性别、跨物种的爱是逢场作戏吗？爱情不在于对方是什么，而在于自己是否真诚，说到底，爱情只是一个人的事。李同像是一位虔诚的悟道者，刹那之间，摒弃了保留至今的观念，当狭隘从身体里剥离，现实中的各种匪夷所思变得理所当然，他微微笑了笑，心胸的每一次豁然开朗，都是一次永久性的开疆拓土。

刚过九点，杨絮醒了，看着床边的两个人，不再那么畏惧，一个是自己的母亲，另一个是李同？她像是触了电一样猛地坐起来，脑袋嗡得一声巨响，又迷糊上了，再看看身边的人，陌生了不少，赶紧畏缩到床的另一边。

有李同陪着，朱霞轻松了许多，在照顾杨絮的同时聊聊天，精神上舒展多了，有时候两人故意在杨絮面前闲聊，她会偷偷地观察，偷偷地倾听，这对于恢复她的社交能力很有帮助，就这样，除了睡觉和早餐，李同基本上长在杨絮家了，半个月很快过去，也劝过李同别丢下自己的工作，可他只是拍着胸脯说不用操心，固执的人总有固执的办法，朱霞她们也不好再劝。虽然李同把自己的真情裸露给杨絮，可她的病情并没什么起色，他自己也不在意，只要守着她就心满意足，可朱霞就不一样了，看着女儿一直这个样子，面上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心里总是阴云密布。

日子继续推进，街道上的花开得满满当当，两旁的树绿得青翠欲滴，江南的雨也逐渐多了起来。都到午饭时间了，朱霞在屋里有些不放心，小李怎么还没过来？也没说离开杭州啊，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看着桌上的饭菜，心里越发急得慌，这时门铃响了，打开门，正是自己念叨的那个小伙子，脸上绽放出安心的笑容。李同说自己去见了一个朋友，朱霞也没再追问，见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李同满眼放光，把菜放到碗里，在杨絮的卧室里很享受地吃着，还发出特别响亮的吧唧声，只见杨絮不停地吞咽口水，李同趁机连连称赞朱霞手艺的高超，朱霞赶紧把饭菜放到杨絮面前，她边吃边盯着李同。这些天里李同总是用这种方法激发杨絮的食欲，虽然有点傻，但还真管用，逐渐红润的脸庞就是这几天的成果。

晚上七点多，杨路征回到家，跟李同寒暄一阵，再去杨絮房间待一会儿，开始吃晚饭，三人围着餐桌，李同突然站起来。
“叔叔，阿姨，我有个请求，希望你们能答应我。”
朱霞笑着说，“小李啊，别这么见外，坐下说。”
“是啊，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
李同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盒子，“这是两枚戒指，我想向杨絮求婚！”
时间似乎停止，空气仿佛凝固，餐厅里静得出奇，可以清晰地听到杨絮在卧室里翻身的声音，杨路征放下碗筷，深深叹了口气。
“小李啊！当初拆散你们，是我们的错，现在你又不计前嫌，还来照顾杨絮，我们真的很感动，也真的想感谢你，但你的请求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这对你不公平啊！这段日子你对杨絮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但你要知道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小絮得这个病，你不能不考虑你家人的感受，尤其你父母生活在农村，那么多闲言碎语，你忍心让他们遭这个罪吗？”
李同还想争辩，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杨路征的话就像当头一棒，顿时清醒了不少，人在江湖，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几天活得太过感性，甚至达到心中唯爱一尘不染的境界，他很不情愿地低下了头。
杨路征接着说：“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建议你继续留在这里，小絮的病什么时候好，谁也不知道，如果一辈子都这样，你在这儿陪一辈子？这一点也不现实，你不仅要工作，将来还要照顾父母，你不应该把时间都花在这里，而且杨絮还有我们照顾，等我们老了，不能动了，还能请保姆照顾，总之，没有你的陪伴，她一样可以生活得好好的，话说得可能有点重，但必须说给你听，你还有很多担子要扛，将来也会遇到很多人，我真心希望你能想开点。”
朱霞在一旁不住地掉眼泪，道理谁都知道，可一旦遇上情绪，道理就显得冷血。李同没想到他们会劝自己离开，他当然不同意，理性与感性的对决，没见输赢，却引燃了满腔的怒火，他甚至坚持要跟杨絮结婚，一场平平常常的晚餐，一个女人在哭泣，两个男人在针锋相对，砰地一下关上门，战火平息，屋里的人在哀叹，路上的人欲哭无泪。

第二天一大早，王晓玲站在李同的屋门外。
“听说，昨天晚上你跟叔叔吵了一架。”
“让我想想，好像不是梦。”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你的求婚吗？”
“为什么！凑一出三顾茅庐呗！”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希望你能冷静下来想一想，换做你是杨絮的父亲，你的女儿得了这样的病，你会舍得她跟着别人走吗？即便那个男的很爱她，但你能放心吗？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有点自私吗？”
“我……”
王晓玲离开了，李同久久站在门口，是啊，只顾着细数自己爱得有多深，却忽略了来自其他人更深沉的爱，既然爱着同一个人，必定有失有得，可是，爱她就必须得到吗？

临近中午，李同在杭州东站的人群中穿梭，他满脸惆怅，眼神中全是迷茫，一个大行李箱紧跟在身后，车来了，他随着队伍前移，两脚踩上列车，杭州的土地开始远去，给王晓玲发了条短信。
“帮我向叔叔阿姨告个别，谢谢。”
过了一会儿收到回信。
“不客气，谢谢你！”
紧接着，又来一条短信。
“一直没敢问你，关机那么久，怎么突然过来了？”
“朋友推荐了一部电视剧，《鸡毛飞上天》。”

李同回到北京，当天夜里和赵老板促膝长谈，第二天，在赵老板的鼓励和安慰下直接回了河北老家，被父亲问回家的原因，他谎称休几天年假，两天之后，告别家人，去了四川，那里，有一支队伍正在接受培训，一周后，他们将远离都市的繁华，远离尘世的喧嚣，深入山林，跟天真的孩子们谈天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