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曾遇到的逐梦人
纪念一下我在西班牙教中文的日子(二) 文/木梨
我的一群学生里,我对塞巴斯蒂安最为欣赏。
为什么呢?这个四十多岁看起来好似怪蜀黍的单身老男人是巴塞罗那大学建筑系的教授,空间艺术研究的大咖。
我这人的巴塞罗那情节一直都是因为高迪,所以一知道老塞他是这方面的行家,就本能的对他膜拜一下,我特喜欢在课间跟他讨论讨论高迪的建筑,跟个小花痴粉似的,我就是迷高迪我有什么办法啊,连租房子都租在圣家堂大门口,就愿意天天看到老爷子的五指山,这多虔诚!好不容易抓到老塞这种人,不宣泄一下情怀都对不住我自己。
老塞也不烦我,他跟我说他也爱高迪,因为高迪老大爷这个天才的作品处处都诉说着对自然的热爱,虽然他平时硬邦邦的,追妹子追不到,也不会满嘴跑火车瞎忽悠,可是他还是个好艺术家,有些艺术家注定就是孤独坯子,你给他生活里塞了两个凡胎容易扰乱他的创作灵感,就跟梵高似的,所以,高迪老大爷因为孤独,索性就跟大自然谈起了恋爱,无论是圣家堂,奎尔公园,巴特罗之家,还是米拉之家,都不难看出他对自然的一片痴心,他的建筑更像是巴塞罗那群山中的一峦,地中海中的一浪,不是刻意为之,默默地与这个城市的土地融为一体,随它繁荣,随它老去。
老塞还跟我感叹:“REBECCA,你看看我们的周围,太多是刻意的东西了,你说说那些新楼房,都是老破玻璃幕墙和为了追求新颖而摆出的棱角造型,好看吗?它们跟山、水、花草,一点儿也不相称,非常生硬地被安在风景里,多诡异啊!你们中国的那些老建筑,你应该知道吧,为什么人们会觉得它们和谐呢?因为瓦片有弧度,屋檐有弧度,彩绘装饰和自然的色彩也基本相同,跟大自然都是完全谐统一的。高迪就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我们来自自然,融入自然,这是他传递给我的理念。”
老塞这言论彻底征服了我,太精辟了。我教他说几句中文,他给我来了一节生动的高迪艺术分析,我可真划算。出于对老塞的敬仰,这大哥不交作业我都能忍,脾气好得不得了。
某天老塞上课迟到了。这事儿挺稀奇,他是个非常认真好学的人,上课向来是风雨无阻,从来不迟到。可那天他晚了半个多小时,风尘仆仆地赶到,轻轻敲门进来,一脸抱歉。
“你去哪儿呢?太稀奇了,塞巴斯蒂安居然迟到!”课堂被打断,我和同学们一脸惊奇地看着老塞。
“对不起,耽误你们上课了。我去买这个。”他晃了晃手中的两副架子鼓槌,抱歉地笑,看起来贼不好意思,跟小公举一样。
“你还会架子鼓呢?”我和小伙伴们再次惊奇,老塞这个哥会的东西不老少了,怎么现在又来了个必杀技,这是要朝着十项全能的方面努力啊!
“我跟朋友组了个乐队,我们一个贝斯,一个键盘,一个吉他,还有我这个架子鼓,四个人,我们灌了一张CD,下个月在键盘手的酒吧里进行首次表演,请你们都去好吗?”老塞提到他的乐队,一脸甜腻,基友间的情义不道自明。
“我去,还有表演啊!必须去。”爱骑哈雷的土豪赛义德赶紧起哄:“大家一起啊。”
我们几个小伙伴一愣一愣的,看看土豪,又看看才子,我们身上得闪光点怎么就感觉那么少呢?
“对了REBECCA,我可能要跟你请假,从明天开始,我们每天都要下了班练习,要三四个小时,我会尽量协调中文课的时间,不过万一是迟到或者早走,先说句抱歉了啊!”他握着新买的鼓槌,眼里闪着光。我想老塞肯定特别喜欢他的乐队,这爱是真心的,一点儿不虚伪。
“当然行啊。”他都爱成这样了,我拦肯定拦不住,再说我也想去酒吧看老塞他们演出,不知道他的小伙伴都是些什么人。
他一定很爱他的乐队,他瞳仁中闪烁着的光,我之前很少看到,很天真很纯粹,不似四十岁该有的,我记得以前看《中国好声音》,里头有个大叔,也好像三四十了,然后一门心思搞音乐,感情什么的都是白纸一张,汪峰说起那个男人,一脸感动,对于普通人来说,四十多岁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成个家立个业,忙着打拼忙着出人头地什么的,一路走来经历太多,那种单纯早就磨光了,这似乎是人生发展的必然规律,逃不掉。只是老塞明显是个例外,好声音里那个大爷也是。他们都还很单纯,年纪不是评判他们内心的标准,因为执着的爱着某个东西,没被时间这个东西挖墙脚,真挺不容易的。
“公演是下个月几号?”我问他。
“二号。REBECCA你们一定要来啊,我到时候把我的乐队介绍给你们认识。我练架子鼓大概也有五年了。三年前我们几个老男人组成了个乐队,也不想成名之类的,就是单纯的喜欢玩儿!”他那种闪烁着的表情又出现了,好基友,看来真心是一辈子的事情吧。
“这么久!”
“是。从一无所知,到现在,怎么样,我打鼓的样子还不赖吧,我妈都说我看起来很帅。”他在空气里模仿打鼓的动作,跟我们开玩笑的说。
我们几个一脸崇拜,跟看到了哪个明星似的。
首演当日,我下了课就拉着同事赶到了老塞他们乐队进行表演的酒吧。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奏了两曲。舞台不大,灯光有些暗,而且所有的焦点都聚集在主唱兼贝斯手身上,老塞坐在架子鼓后面,隐藏在幽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约可以辨认出他眉目的轮廓。他卖力气地敲着鼓,好像把所有热情和力量都集中在手中的鼓槌上,有一种从高空跌落尘土的坚决,每一下,都像是嘶吼。
他太投入了,整个表演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忘情。我们在台下跟着HIGH,拼了老命拍巴掌。但是我想,他们几个,也许已经不再需要这种认可了。看看这群老男人,早就不再年轻了,哪有什么颜值,那个键盘手的肚子看起来就跟怀孕六个月了似的,贝斯主唱谢了顶,地中海中间的部分都能反光,老塞长着一张怪蜀黍的脸,严肃起来倍儿猥琐,可不管怎么说,这群在台上全情投入的老男人,为了小梦想坚持了好几年的老男人,还是让所有人为之着迷。他们自然算不上是最完美的表演者,可他们是最让人感动的平凡追梦人。
待表演结束之后,老塞累到不行,额上的汗密密麻麻。我想这肯定是拼尽全力表演的结果,不然怎么跟虚脱了似的,这状态装可装不出来。
我拿着一杯香槟朝他走去,“老塞啊,你今晚表现得太好了,贼帅啊!”
“谢谢,REBECCA!”他接过酒,一脸心愿得偿的满足,“我感觉我终于圆满了。”幸福的表情微微绽放了半秒,然后开玩笑似的跟我说:“看演出得缴费啊,那这杯酒你请客。”
“好啊。”我跟他碰杯,但不只是恭祝他首演中自由挥洒的完美。我愿意为了这么美的梦想买单。
能在一次演出里看到梦的色彩,这杯酒值了。
干杯,老塞,一辈子找不到对象没关系,你不缺所爱。你就是你自己,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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