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心理】小说连载：去金边（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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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公河边的金边
（第一稿）
正要关机，手机屏幕上冒出一条短信，是那个家伙，那个曾经因怕她的爱情而逃到金边去的人。自从她下定决心不再和他好，最近他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要找她说话。
可能人都是这么贱吧，什么东西总是在失去后才觉得珍贵，失去后才想得到，但是假设一旦真的再次拥有，很可能到头来还是会觉得后悔。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下定决定和他绝缘。现在他们之间，至少在她的心里，有了安全距离，她倒也不拒绝和他瞎聊，反正就是当个朋友。
有时候他们聊聊特朗普、普金，有时候聊聊贝多芬、莫扎特，或者其它他们管不了的天下闲事儿，虽然有些话题可能在有些场合或是换了别人就会过于敏感，譬如她和她前夫，以前一聊到政治话题就吵架，而她和他聊起政治来却还挺开心的，因为这些话题对他们来说似乎不痛不痒，离得很远，他们可以心照不宣地讲一大堆话却不用对谁负责也不会因此生气。
有时候他会聊到一本书，让她去读。那些书读起来都很枯涩，一般她都把那些书放在枕边催眠，好不容易读完一本，她就会去想他要她读那书的用意，譬如《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这书里的纳尔齐斯，是一个如此高尚的理性的智者，而哥尔德蒙却完全相反，是一个如此放荡的感性的天才。俩人过着完全背道而驰的生活却是永远的朋友，甚至是理性和感性、知识和艺术完美融合的化身。类似的书虽然啃的时候觉得生涩，奇怪的是，到真的读完一遍，她居然还想再读一遍，但到那时候，他可能又有别的书让她读了。
她是做不了纳尔齐斯的，纳尔齐斯在修道院里禁欲一生，一辈子谦卑勤奋地学习和修行，探索生命的真谛。但她也没有歌尔德蒙那样的天分和洒脱，歌尔德蒙的一生从一个女人身上流浪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尝尽人间百态后终于被灵感击中，在临死前以他最爱的女人为原型雕刻出传世不朽的圣母像。
她就像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没有什么特点的处在理性和感性中间，虽然有各种偶尔的冲动和想法，那也大都在年轻的时候了，现在多半时间她就在过着很平常的游离于吃饭工作睡觉的日子。偶尔要做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譬如一个人去旅行，也确实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她不但必须有时间，有钱，还需要有勇气，有决心，更需要有保姆。
这些都算有了，还有一点最让她困惑，这样的旅行真的是漫无目的的孤立的旅行吗？她想的“孤立”二字并不是指她自己在旅行期间的孤独，而是指旅行这一事件在她这一生中的作用。就说这一次吧，会不会就像以前的上百次旅行一样，过去就过去了？还是它能留下点什么？她心里肯定是希望的。她希望这能成为一个什么旅程碑似的旅行，也就是说，用这一段旅行来结束一段生命，又再开启另一段生命。如果能留下点什么，在很多年以后，她会这样回忆：就是那一次，去了金边后，她的人生从此改变。
她回想自己的过去的半生，这样旅程碑似的远行是有过好几次的。譬如离开父母去上大学；逃避某一次失恋搬到一个新的城市，后来还不止一次地这么干过；也有某一次旅行途中怀孕了，然后就有了女儿；又有某次旅行结束后，恍然大悟，决定走出婚姻......
不过那都是前半辈子输得起的时候。现在的她，隐隐约约好像已经有点输不起了。
她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输不起”这样三个字眼！怎么会这样呢？不是上飞机前还觉得自己潇洒得不行了吗？这会儿却想到自己快到了输不起的年龄了。这真是不可思议。到底是输不起什么，躲在那金属怪物里，包围自己的是外面寒冷的黑夜和身边那些和她一样疲倦的同行人，她实在没有力气去想。
为了不让自己失望，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面子 - 虽然不知道面子到底是什么东西，面子到底是给谁看的 - 她心里和自己说，也和别人说，旅行嘛，不要有太高的期望，就是让自己减减压，开心就好。她一边说，一边鄙视自己，就像那些说是不在乎一夜情的女人，其实内心深处都是希望哪一次的一夜情会成为最后一次，然后开启夜夜情的人生。
正因如此，在她最最内心的深处，在她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她也在想：既然我都无欲无求了，前路啊，那就施舍我一些灵感吧，让我突然看到你，看到神明的指点，生命的意义，永恒的快乐。
去金边，这心血来潮地独行，虽然很像是歌尔德蒙走出的第一步，但是这第一步走下去又会怎样呢？要是歌尔德蒙，就肯定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样地一去不返了。但她已经知道她不会。从这点上讲，这旅程似乎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其实这真是令人悲哀的啊。
她知道她心里那个理性的纳尔齐斯一定会把她再招回来。回到现实世界后她也做不了那个像圣人一样的纳尔齐斯，能在无欲无求的生活里大智若愚地沉淀。她过不了多久可能又会迷失方向而盼着像歌尔德蒙那样再次逃跑，然后跑不了多久多远又再回来。如此循环往复，到最后她终会一无所成，过完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样的人生，不了了之，然后一了百了。
哎，其实关于自己的这些弱点她是早就知道的。他让她看这书就是拐弯抹角告诉她这些吗？或是他想提醒她关于他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伙似乎的确凝结着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的精华，擅长理性地思考，也擅长感性地表达。而他身体的黄金比例也更让他的美内外相衬，让她一度痴迷沉醉。好在那沉迷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是一个拒绝与时代同步的人，顽固地坚持着不用微信，只发短信，这反倒独显他的特色和优势。每天她收到的微信成百上千，很多都来不及细看就过了。而短信却不一样，短信她是来一个看一个的。
他的短信上写着，“要是时光能倒流，我会陪你去金边。”
飞机起飞前这么短短一行字却把她的眼泪给逼出来了。她心里顿时恨得牙痒痒地想， “时光哪里会倒流。倒是这岁月如流水般的无情，带走了一切的一切的一切。”
岁月不仅带走了一切，还在她的额上刻下一条一条的皱纹，也在她那些伤疤上磨出一道一道的老茧。
她想回他，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字，“我受够了你，你的清高，你的冷淡，你的逃离。”
但她什么也没发出，飞机已经快速向上提升，信号很快就中断了。
其实她心里早就懂了，自从她离开他她就懂了，他其实是爱她的，其实他也只是怕。
谁不怕啊？人与人之间，心与心之间，离得那么远，那么善变不可琢磨，谁想无端端给自己的心再上一个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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