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少起》姜语—曾经丝尽抽蚕茧06
酒店门口陈列两排花篮，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铺就一条正红的地毯，左侧边有一副海报，并肩站立的一对人脸上都挂着笑。
从中间的旋转楼梯走上去，可以看到宽敞明亮的宴会厅，摆放整齐的桌椅，餐具齐全，紫红色的椅子上坐满了宾客，此刻的大厅热闹非凡，正在等待着新人入场。
在某个角落里，曲依依望着脸颊通红的江璃，一手还捏着酒杯，晃荡着，里面的液体好像随时要溢出去。
曲依依夺了她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压低声音道，“江璃，你喝醉了。”
江璃迷离着一双杏眼望着她，“依依，我很清醒，我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了。”
曲依依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无奈道，“说什么胡话呢，我的大小姐，你别闹成吗，你们这好不容易修成正果随了你多年的心愿，怎么就过不下了呢。”
江璃冷哼了下，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灯影交叠下一对新人挽着手臂再向两方父母敬酒，缓缓道，“依依啊，你说我哥他笑的真心吗？”
曲依依随着她视线望去。
江辰西装革履，俊秀沉稳，齐雅婚纱相配，端庄秀丽，好一对璧人。
很难想象现在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的江辰，在几个小时前站在迎宾的位置，望着门口，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人出现似的，所有人都入场以后，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失望。
台上敬完了酒，主持人安排新娘扔捧花。
她收回视线扶着江璃的手，认真回答她，“新婚燕尔，自然是真的开心。”
“十几年的感情，他怎么就能转头就娶了别人呢。”
“那不一样的，江璃，他们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可你们有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现在说过不下去，至沈安于何地呢。”幸好今天沈安临时有事先走一步，不然若是让他看到江璃这副样子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好呢。
“呵。感情？”江璃嗤笑，眼角滑落一滴泪，“感情再好有什么用，婚姻里从来就不是只靠感情来维持的。”
江璃的眼里是曲依依不曾见过的悲恸，她不解的问，“江璃，你们之间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江璃冷静的说，“可能我们缘分尽了吧。”
这一句缘分尽了，可把曲依依惊的不轻，江璃和沈安两个人从校服到婚纱，从青春年少一路走过来，一场恋爱谈的惊天动地，也几度崩溃，也曾为爱低到尘埃里，可到最后他们执手相看，泪语凝噎，感天动地，怎么轻易会缘分尽了呢。
“别胡思乱想了，你们俩在一起那是天作之合，是要白头偕老的，你是不是现在日子过的舒坦了，就开始作了。”曲依依耐着性子安慰她道。
江璃仰头喝了一口酒，“是啊，人生不作就会死啊。”
说完这句话的江璃迅速的拿过一旁的手机拨通了沈安的电话，在曲依依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对着电话那头说，“沈安，我们不如离婚吧。”
曲依依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夺过她的手机，看着已经接通的电话，很头疼的揉揉了太阳穴的位置，接过电话对着那头说，“沈安，江璃喝醉了，她说的话你不要当真啊。”
那头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曲依依都要以为是不是电话不小心被接通了的时候，沈安温和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依依，你不用解释，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曲依依望着被挂断的电话，忍不住在心里诽谤，什么人啊这是，她好心做个老好人，还不领情。
酒席散场的时候，江璃在二楼的楼梯间找到了江辰，望着一向拽的二八二五的人蹲在地上落寞地抽着烟，她突然有些心疼，慢步走了过去，蹲在他的面前，轻声问，“哥，你后悔吗？”
江辰看到她过来就掐灭了烟，笑着揉着她的头发说，“后悔什么？”
江璃盯着他的眼睛，却看不透他真正的情绪，只好低了头咬着唇低低的说，“今天姜语姐没有来。”
江璃感觉到江辰的身体明显的一怔，眼里却依旧带着笑意说，“也许她工作比较忙。”
江璃抬头看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你们在一起呢。”
江辰别过眼去，扶着楼梯扶手站直了身子，很平淡很平淡的语气说，“小璃，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我和她是不可能的。”
是的，不可能的，从当初在街上，他们一起闲逛，他捧着两杯奶茶从店里出来，看到老妈的身影，他有些紧张，快步走过去，却听到姜语的那一声“姑姑”，就注定两个人不可能了。
江璃站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咬咬唇不甘心的问道，“可是这么多年你都喜欢她不是吗？”
江辰转过身，自嘲般笑了笑，“江璃，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说我喜欢她，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呢。”
江璃看着他，“哥，你知道什么叫做旁观者清吗？这么多年我看着你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哪一个超过三个月了？哪一个你敢在姜语面前承认了？哪一个你真正的放在心上了？”
一连三个反问让江辰怔了怔，可随即他恢复一贯的笑容，语气却是难得严肃道，“江璃，你不要在胡闹了。”说完转身走出了楼梯间。
这个堂妹有多固执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会天真的以为他和姜语会在一起，这还真是，真是一个笑话呢。
他喜欢她吗，也许吧，可是两个人之间不是光有喜欢就可以的。
江璃被吼的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江辰走了出去，她不懂，为什么姜语姐不回来，为什么江辰到最后会娶了别人，明明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明明是有感情的不是吗？
可是她哪里知道就在江辰背对着她的时候却瞬间红了眼，姜语这两个字许多年不曾在耳边听到了，猛的一下被江璃这样说出来，他心里崩着的那根弦就断了，闭了闭眼，胸口有些微微刺痛，他以为她来了他会难过，可是她不来，他却有些克制不了这份难过了，心口就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疼着。
江辰靠在墙壁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只烟，刚想要叼在嘴里，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一副音容笑貌，怀里抱着他的外套，眸子晶莹透亮对他说，江辰，吸烟对身体不好。
呵。嘴角扯了一抹的笑，心里自嘲道，江辰，如今不会有人一看你吸烟就皱眉了，你可以不用每次小心的含着薄荷片了。
江辰把烟点上，猛吸了一口，吞吐出烟圈，看着缭绕的烟雾，陷入沉思。
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情不能有善终，不如在原地不动。
江璃你不懂，一份小心翼翼维持了十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因为喜欢就能够任性。
他们不合适，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他们不能在一起，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
那年他在学校门看到她那一句认识，不仅仅是因为同班之谊，而且很久之前他去舅舅家的时候曾见过她，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和表妹一起玩起游戏来那么闹腾，和平时见到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同。
他那时还在想，是不是成绩好的人都特爱装啊，装文静，装好学，明明就是活波跳脱的年纪，却非要装的那么懂事爱学。
放学的时候，他给一旁的女生帮忙搬东西，看到她自己抱着厚重的一摞书本跟在后面，脸颊微红，突然觉得有几分可爱。
其实一开始，江辰自己也不明白，他对姜语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他们两个不是一路人，姜语聪明好学，成绩拔尖，而他却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
原本这样的他们是不会有交集的，可谁知他们却自然而然的混的熟悉了，一起去网吧玩，一起去操场跑步，一起打扑克牌。
李贺曾经在私底下问过他一次，“是不是对姜语有意思？”
他否认了。可也在那一刻他才开始正式自己对姜语的感情，试图过离她远一些，却又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她。
他陪着她去小学操场跑步，他望着满天的星光，他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停下来的时候，他望着她清明的眼睛，他不敢动，不敢说，不敢亵渎。
多少次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找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借由着他人而去寻她，他坐在她的床沿，望着她沉静的坐在凳子上，眼睫下方投射的阴影，她认真写字的模样，他故意捣乱，不过是想着吸引她一分的目光。
每一次在篮球场上比赛，他跳跃起来，从人群中穿过，想要寻找她的身影，她对着他笑一笑，他都手足无措，胸腔迸发着喜悦，让他回味无穷。
可是当他坐在班里，望着站在黑板前，仿若自带光芒的人，口齿伶俐，有理有据的讲解着数学题的时候，他才惊觉他们之间原本隔的如此远。
后来毕业的时候，姜语拉着他的手穿过街头，抱着他的外套蜷膝着坐在一旁，他偏头看过去的瞬间，四周仿佛陷入了宁静，他的眼里只看到她专注的神情。
走神的片刻，篮球滑出去打在篮板上，被反弹出好远才落地。他蹲到她面前，伸出手轻捏住她的脸颊，触感细腻，手心微微沁出汗来，他稳了稳神，如常一般轻松调笑。
他知道，她是喝醉了才会说出那一句，“四了，你怎么从来都想不起我呢。”
他的心突然就被攥紧了，那一刻他是打算豁出一切的，不管不顾的。
喝醉了的人撩拨他之后，就那样不负责任的昏睡在他的肩膀上，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姜语，你知不知道，我每一次忍得多辛苦，才克制住想要把你抱在怀里的冲动。
夜色温柔，看着怀里睡着的容颜，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脸上亲了亲。那一刻他的脑中在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如果你能一直这样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可也就是那一刻而已。
他知道他们之间不该生有不一样的感情，不该这样亲密的抱在一起，更不该趁她睡着偷亲了她。
姜语醒过来的时候，他不敢抬头看她，他怕眼里的情绪会泄露心底的秘密。
可是也是那天过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过交集，仿佛从前都只是他荒唐往日里的一场美梦。
——
有人喊了他的名字，江辰弹了下手指尖的烟蒂，摁灭在旁边垃圾箱上的痰盂里回了宴会厅里。
曲依依和沈安一起寻到江璃的时候，她正托着腮坐在楼梯上，推开楼梯间的门，江璃望着沈安的身影有些后怕似的的缩了缩脖子，沈安走上前半跪在她面前，望着她驼红的双颊忍不住笑道，“小醉鬼，我们回家吧。”
曲依依望着他们拥在一起的背影，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在路过宴会厅的时候她望见江辰的背影，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带着隐形眼镜的眼睛有几分干涩。
——
她想，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这些年在背后望着你的人从来不止姜语一个人，只是你的眼里却看不到除了姜语的任何人。
你怜惜她的每一滴眼泪，你保护着她隐藏在骄傲背后的自卑，你顾及着她的前程不敢敞开心意。
夜路里你暗中护着她，跑步时你跟着她，吃饭时你坐在她身边，就连在篮球比赛的时候你都要看到她的身影才能静下心来。
小心翼翼靠近她，明明在意的紧，却又故意疏远她。
那年圣诞节的橙子是你放在她的抽屉的，那年元旦是你组织大家一起过的，烟火是你提前放置在那儿的却故作惊喜，那个涂满颜料的玩偶是你亲手烧制的，那副耳钉也是你买了放在蛋糕盒里的，就连那一叠历年、真、题也是你亲自寻来亲手打印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江辰，你还是胆小如鼠，不敢告诉她。
——
曲依依的眼角有些湿润，这些年来，看的最清楚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她了吧，可是她却从来不说，不是不想说，只是心有不甘。
眼睛有些疼，曲依依站在原地闭了闭眼，轻柔着额头。
江辰从宴会厅走了出来，看到她笑了笑说，“依依，你还没走啊，怎么没和小璃一起吗？”
曲依依望着他依旧帅气英俊的脸，笑笑说，“江璃和沈安一起呢，我这就要走了。还没跟你说一声恭喜呢，新婚快乐啊。”
江辰看了看手机说，“要不要我送送你。”
“不用了，你这边还有事情忙呢，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曲依依转身去按电梯，又回过头喊道，“江辰。”
江辰挑着眉望着她，“怎么了？”
曲依依望着他，想了想还是说，“四年前的时候，姜语去过S城一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连夜就赶了回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之后姜语就再也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过你了。”
江辰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却，“我知道了，谢谢你，依依。”
叮的一声电梯已经门已经开了，曲依依望着江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叹了叹气走进了电梯。
电梯的门缓缓合上，江辰依旧站在原地，心里地沉重压抑地不能呼吸，他拿出手机给姜语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一直一直都没有人接，他心里知道她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接他的电话了。
可是那个人是姜语啊，他从小到大都想要保护的姜小语，却为了他受尽了委屈。
江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去了找过他，他以为她是在大学里有了男朋友所以才会删除他的联系方式，才会这几年都不肯跟他联系。
这几年他也不敢主动找她，他害怕从她口中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可是他结婚的时候却第一个就想要通知她，他希望她来的，又怕她带一个人来，可是她没有来，他才发现原来这才是他最心疼的。
原来他爱她原本就比想象的要深刻。
原来她爱他竟然比他想象的要执着。
江辰不知道的事，其实当初的姜语曾有过一次疯狂的举动，她只身一人只背了个背包奔赴到S城，寻着地址到达了一出巷子。
看到江辰和一个女生从旁边的房子里出来，两个人亲密无间，手拉着手走到一家早餐店。
他们点了两份豆腐脑，一屉包子，两个茶叶蛋。
姜语混迹在人群里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他们。
看到江辰剥了茶叶蛋递到女生对嘴里，女生咬了一口，脸上的笑如同春风拂面般温软，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生捂着嘴娇笑打了他一下，被他握在了手心。
姜语眼睁睁的看着他揽着她的肩走远了，那个时候她的脑海里是空白的，不曾察觉心里到底有什么感觉，她在火车站上站了六个小时，一路浑浑噩噩的。
下了公交车就吐，整个人吐的昏天倒地，不知道天地日月为何物，幸好路上碰到了一个好心的男生，把她送到了学校。
她回去之后生了一场大病，恰好碰到曲依依来看她陪她度过了那一段艰难的日子。病好之后整个人如同抽了丝的茧，没有生机，空空落落。
这样的姜语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踏上红毯，觥筹交错，眉眼相对，拥吻欢喜。
她做不到，她那么害怕。
她怕一见到他就一步舍不得退离。
她怕尘封已久的感情会突然宣涌而出，措手不及。
清辉明月，灯光摇曳。
姜语一个人坐在阳台上，脚边随意放着几个空的酒瓶，她望着窗外，街道两旁矗立着橘黄的光芒，三三两两的车辆穿梭不息，时而夹杂着刺耳的鸣笛声。
她终究是没有去他的婚礼，她那么胆怯又骄傲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去呢。
手机在旁边不停的震动，震的她的手都有些麻木了，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终于安静了下来。
姜语把视线移到了手机上，绿色的提示光闪个不停，她顿了顿，动了动指尖。
-姜小语，你怎么可以缺席我的婚礼呢。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把我们十多年的革命友谊给抛弃了呢。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
-姜小语，其实这么些年我真的挺想你的，可是你一直不肯和我联系。
-姜小语，你不能仗着你长的漂亮就那么任性又骄傲，这样以后会没人敢要的。
-姜小语，这么多年你的眼光怎么还是这么挑剔。
-姜小语，明明当初说好的让我罩着你，后来你怎么自己就走丢了呢。
-姜小语，我一直都在想你为什么跟我断了联系。
-姜语，现在我不想了。
-姜语，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来，其实我都知道你不可能来的，可是我还是通知你，我就想证明这么多年在我心里梗着的事，我以为你来了我会难过，可是你不来我发现我更难过。
-姜语，对不起！
-姜语，最后一次，晚安！
姜语看到第一句的时候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她抬手擦了擦，怎么都擦不尽，整颗心好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抓住了，慢慢收紧，捏碎，再收紧，再捏碎，真是疼啊。
她想江辰大概是喝醉了，才会语无伦次的说了这么多吧。她突然有些看不懂他了，他不是这样絮絮叨叨的人，他一直是肆意洒脱的不是吗。
看到最后的时候姜语突然想笑，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她从镜子中看到自己又哭又笑的模样，真的很丑。
他说。姜语，对不起。
这么多年的感情到最后他却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她想。江辰你是不是太可笑。你以为你知道的是什么，我只不过就是难过，从今天开始你已经彻底不属于我了，可我又有什么好难过，毕竟你从来都没有属于我。
其实姜语这么多年一个人都过来了，后来也没有经常想起他。她慢慢也不再为他难过，有时也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他了。
可那人是江辰啊，他长的那么帅，笑的那么拽，她怎么舍得不爱他。
怎么会不爱他。她毕竟是他的姜小语，他一个人的姜小语。
可他毕竟是江辰，却不是她一个人的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