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苦苦纠缠时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1.
姜尘给我打来电话时，已经接近凌晨，而我刚从堪称战场的公司回到蜗居的小屋，左腮疼得紧，想必是左边智齿又发炎了。
她在电话里放声大哭，我紧锣密鼓地卸妆、洗澡，小心翼翼地刷牙。终于完成一切，敷着面膜的我瘫在床上，拿起手机，关掉外放：“嗯？然后呢？”
她终于停止了情绪宣泄，一边抽噎着，一边断断续续地问我：“你说，我是哪里不够好？为什么他又要和别的女生暧昧？”
听到这句委屈的、可怜的问题时，我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这应该是第十五次姜小姐和她男朋友纠葛不清了。每一次她陷入分手危机，都会在我的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质疑自己，质疑爱情，质疑该不该继续。
“我都说了多少次啦，不是你不够好，是他不够坚定和担当。”我第十六次苦口婆心地说。
“如果我足够好，那为什么他不能专一一点呢？我除了喜欢他，就没有再喜欢过别人了呀！”
“尘姑娘，我们没办法规定其他人做什么啊。你是专一的，他深情却多情，原本就不在同一条轨道上，人生旅途中短暂交汇，便只好各自往不同方向而去。你没办法改变别人的航线。”
智齿所在之处又泛起一股疼，我一边吸气，一边竭尽所能劝她。
“可我不甘心，我付出了这么多。这可是我的初恋！”她愤愤不平。 姜尘的这句话让想起了有关于她初恋的故事。
2.
姜尘是我从小学就认识的闺蜜，姑娘长得娇俏可爱，笑起来时恰到好处的酒窝仿佛盛满了陈年佳酿，还没入口，便令人沉醉。
她手中的情书和告白礼物随着年龄的增加，呈现出爆发式增长，却一直迟迟没有把自己的一颗少女心交给谁。
直到她在大学里，遇见了学长锋。
带着点桀骜不驯的书卷气，辩论赛场上的昂首挺胸的唇枪舌剑，缜密的逻辑，一肚子的华彩章句，五一不戳中了姜尘内心里对那个“他”的幻想。她心动了。
在微妙情愫的加持下，篮球场上学长瘦弱身躯摇曳出了光与影，都成了那个黄昏最绚丽的火烧云，一下子将她所有的理智燃烧尽净。
后来，当她说起那个夏日近黄昏时的初吻，暮色渐次四合，仿佛因为他们之间年轻柔软的爱情而放慢了脚步，耳畔拂过的风声迷了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剪切着爱人的面容。而他的指尖藏着星星，所触碰的一切都闪烁光芒。
但青春的故事似乎总难以一帆风顺，似乎所有的柔情与绝情都源于少年，他肩上是万千星辰，手中却持有利刃，甜美与疼痛共同降临。
如他的名字，学长像一把刀锋，横亘在姜尘的生命里。他锋芒尽露，不仅在校园里收揽大批学妹崇拜的目光，站在演讲台上时的滔滔不绝更是让不少年长者为之频频点头。但他也如风一般，心思飘渺不定，虽然暂时被姜尘的天真可人征服，但日久天长，终究还是逃不开诱惑。
小女孩一般的姜尘，以女生与生俱来的敏锐第六感，早早地发现了他的心猿意马。她心下兵荒马乱，也不忘循着蛛丝马迹寻找潜藏的竞争对手。
找到那个眉眼更精致、笑容更张扬的女生时，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怎么办？怎么办？”姜尘仿佛一只年老失修的复读机，卡在这句话上。
“还能怎么办啊，直接找他问清楚，要么斩断窗外的红杏，要么你收拾细软重新开始。”
“我不甘心。”她在那头嗫嚅着。
“不甘心就先去争取，看对方表现，如果还是藕断丝连，就及时止损。”说完这句，我心里还是不放心，又再一次强调，“及时止损啊！”
但事实证明姜尘并没有听进我说的话。她拿着铁证质问了学长，也很残忍地被告知一切属实，并且意欲分手。她却不愿意了，又哭又闹，甚至以死亡威胁。学长看着她泪雨滂沱，心里一时不忍，便答应她与对方断绝关系。
于是姜尘亲手删去了学长手机里有关那个女孩的一切，两人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甜蜜的时光。
但这世间，求着留下来的人，哪能真就这么简单地安定下来了呢？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或是姜尘草木皆兵，不停地怀疑着对方；或是学长确实依然与其他女孩有暧昧之举，他们之间的战火绵延不断。昔日少年之间的星星，在时间的淬炼中却变成了火种，把所有情愫都焚毁了。
3.
“不甘心又怎样？他这样的人，值得你耗尽自己的青春年华去纠缠吗？你苦苦纠缠的样子，真的很难看。”从回忆里晃过神来，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她，“你知道吗，你这番话，倒是让我想起了自己。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和你一样，都需要及时止损。”
我和姜尘都刚刚走出校园。虽然分分合合，但她依然坚持着和学长在一起，便也奋不顾身地往他的城市而去。而我，则回到故乡，在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里当一名小小的新媒体编辑。
说是编辑，实际上却是哪里需要填哪里的“创业者”，操心着老板的事，拿着搬砖的工资，过着混沌不清充满加班的日子。加上实习，已经半年了。但早在实习的第二个月，我就已经徘徊在辞职的边缘了。原因很多，但最戳心的一点却是我在怀疑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怀揣着一颗用好文字与好读者交流的心，我来到了这里，却发现，每天需要我写的文章都是一碗碗兑了水的鸡汤。无非岁月静好，泡壶清茶闲翻书，用多少钱的口红描绘出怎样绮丽又不现实的彩虹；或是矫情的小清新，劝导大家置眼前的生活于不顾，去远方找寻疲惫。
可褪去颜色的嘴唇苍白得可怜，忙于在文末卖萌请求大家点开链接购买商品增加转化率；淹没在数百个消息乱炸的微信群里，发红的眼睛、僵滞的大脑，只有手指在键盘上起舞，打出一句句“亲，不要着急，我们这里马上处理哦”，句尾添加一颗红心；甚至，当自己用心写的文字要被收录公司出版的书籍中时，却被告知不能署名……
我的初心是什么？这里不适合我。这是我心里发出的声音。
但，这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是不是缺乏“坚持”这个品质？辞职了房租水电怎么办？我还能找到更好的吗？我又开始动摇了。
犹豫着，犹豫着，半年就过去了。
“而这半年里，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我每天都在劝自己，再坚持一会，没准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却总是深陷在情绪沼泽里，因为我打心里就不认可自己做的事。”
说完自己近期的事，我叹了口气，“姑娘，所以说我和你一样，都犯了个大错……”
“我们都误以为无论什么，只要坚持，所有问题在最后都能被完美解决。但生活是一团乱麻，我们要在其中找到属于我们的结尾，就不可避免走弯路、走错路。在某一个死结上僵持，只会耗费我们的心力和能量，让我们和真正属于我们的人和生活离得更远。”
“就像我的智齿，平日里相安无事，却隔月必发炎，疼痛难耐。熬着熬着，一周后就好了。如此循环。我害怕拔掉它时需要承受的剧痛，更害怕它不见后口腔里的空位会让我感到失落。学长是你的智齿爱人，而我的则是工作。我害怕面对辞职可能面临的风险，你害怕面对失去恋人后的孤独。可是，难道死守着不快乐的现在，就不疼了吗？”
我说话的时候，姜尘在电话那头渐渐平息了抽泣，却一言不发。
我撕下脸上的面膜，从床上坐起来，坚定地说：“今天加班到半夜，智齿疼得天崩地裂，又听了你的一场嚎啕大哭，想了很多，也下了决心。这就是我的止损点了。明天，我就要辞职，顺道儿去医院拍片准备拔智齿。”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都一样，都因为恐惧或囿于坚持之论，都快要把自己拖垮了。可我们都值得，重新来过。”
4.
拔完智齿的第五天，我还是没有完全习惯牙龈上的小洞，偶尔忍不住拿舌尖去舔，嗯，有点咸。
我清除了原先因忙于工作被我忽略而枯死的植物，撒上新的种子，把拔出来的智齿埋进了花盆。或许发芽的时候，我就会找到心仪的工作了。
那姜尘小姐拔掉她的智齿恋人了吗？ 我还不知道。 或许她会及时止损，或许她不肯放弃过去投入的感情而依然深陷其中。 但无论如何，祝她在被消耗得更多之前，及时找到自己的“止损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