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征文】小满未满
【岁月拾遗】征文主题：青春
1
初一的第二个学期，班里转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老师还在台上向同学们做着介绍，他就开始像老熟人一般，笑嘻嘻地和男生们打着招呼。
那个自在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点点初来乍到的陌生和紧张，仿佛他不是刚转来的新同学，而是刚刚放假归来的老同学。
男生们也确实非常欢迎他，一边和他嬉笑着，一边叫着他的名字：小满！小满！
这个有些怪异的名字，让我一下记住了这个一说话就笑、一笑眼睛就眯起来的男孩子。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因为他出生在小满这个节气，所以爸爸妈妈给他起了这个小名。
小满，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在立夏后芒种前。小满的解释有很多种，其中一种是指北方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只是小满，还未大满。
2
很快，我就知道了小满受男生欢迎甚至推崇的原因：足球！
小满酷爱踢足球，来到我班后，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同好中人，并组建了一支足球队。
本来只是一盘散沙的男生，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组织和目标，买队服、起队名、忙着和校内外的其他业余足球队踢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比赛。
小满作为队长，技术最好、贡献最大的人，自然受到了全体男生的拥趸。
而且他本来就是个喜欢玩闹的性子，除了在场上踢球时还严肃些，平时和谁都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样子，也非常受女生的欢迎。
他的外观本来就属于阳光少年型，配合上他活泼好动的性格，再加上足球健将和男生领袖的光环，在那个懵懵懂懂的年龄，不少女孩子有了羞涩的小心思。
3
小娜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孩。与别的女孩不一样，她的小心思表现得更明显些。
她在看到小满的时候，眼睛里会明显地绽放出光彩，整个人都变得十分地兴奋和激动。说话的声音变得响亮，连语音语调开始上扬。
不知道小满有没有发现，小娜这些因他而产生的变化，但女生们都看在眼里，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
小娜是一个好胜心很重的女孩子，平时在学习和日常表现上就喜欢处处争强，班里的女生都不太喜欢她。其中就包括我。
说实话，我已经记不起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她的样子、她的话语和行为，甚至是她的表情，我都不喜欢。我的朋友们也都不喜欢她，这样在讨论起她时，我们非常有共同语言。
当然，她也不怎么喜欢我和我的朋友们。
4
这样的不喜欢都暗暗藏在心里，因为没发生什么实际的冲突，所以表面上大家都正常相处，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直到发现她对小满这种明目张胆的喜欢。
我们莫名地感到愤怒，就是那种被人冒犯的愤怒。
愤怒的原因很搞笑：你居然敢喜欢小满？！还敢把这种喜欢这么嚣张得表示出来？！
说实话，我那时对小满肯定也是有好感的，到这种好感应该还不到那种女生对男生的喜欢，只是隐约觉得他很好玩，和他说话会很开心。
当听到我同桌在我旁边嘲讽：
你看小娜那个样子，好像小满多稀罕她一样！
这句话一下子就触发了我的好胜心：好，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我就让你看看，小满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喜欢我！
5
我其实并不能理解自己当时的这种想法，因为我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像小娜那么喜欢小满，也其实没有想自己以为的那么讨厌小娜。
但我却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我要和小娜比一下，看小满更喜欢谁。我很少这么冲动地想和别人一比高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我这么想赢过她。
我开始更主动和刻意地接近小满，和他聊天，谈笑，在他比赛失利的时候，会去安慰他鼓励他，在他比赛胜利时，也毫不吝啬对他地赞扬，还会和他分享我的糖果和零食。
可能是因为太过喜欢，小娜反倒没有像我这么主动接近小满，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每次小满和她说话时，她就立刻会焕发出那种神采飞扬。
我暗暗观察过，我和小满高兴地玩闹时小娜的表情，她会很关注我们的举动，看不出什么不高兴，但眼神里看得出有着满满的羡慕。
我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没有不高兴呢？但同时也得意得很：看，我们的相处多愉快，你做不到吧？
现在回想，小娜可能不是不会做，更可能是因为太喜欢太在意了，所以做不到像我这么随心随意坦然自若。
6
我在心里暗暗地和小娜较着劲，我的朋友都没有发现我和小满的关系越来亲近。
我自己也没有发现，每次我和小满说话，他看我的目光也越来越柔和。我只注意到小娜的表情也越来越失望。
直到有一次，小满手里拿了一个东西——具体是什么我已经忘了，因为我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在这个东西上。
我和小娜同时让他拿给自己。如果换在别的情形下，我可能就会做出让步。
但那天那种情形下，我非常确定小满一定会拿给我，而我非常想让小娜知道，小满到底会偏向谁。
当然，以小娜的个性，她也不会让步。
于是，小娜充满期望的目光中，在我非常笃定的眼神里，小满稍微愣了一下，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们俩同时要这个东西。
然后他就满脸笑容，毫不迟疑地放到我手里。
我迅速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小娜满脸的失望和尴尬，她眼睛里的光彩在慢慢消退，好像在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虽然我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看到的结果，但那一刻我并没有感到有多么开心，我感觉到自己这么其实真的很没意思。
在那以后，我再没有刻意看过小娜，即便无意中看到，她也不会再像以前看到小满时那么神采飞扬，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7
我没有再继续刻意拉近我和小满的关系，但还是很愉快地交谈和相处。
他是一个很阳光很有活力的男孩，和他相处起来非常舒服。我并不介意多一个这样的朋友。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我想要的方向发展。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有一天，我和班里的文艺委员聊天，忘了说了些什么，她忽然有点神秘地问我，是不是和小满处男女朋友了？
我大吃一惊，虽然我前段时间确实和小满走的很近，但我一直很注意不让别人发现，再加上这种刻意的亲近又存了不可告人的心思，所以我就下意识地否认：
没有啊，是谁胡说呢？纯粹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然后她就笑得更厉害了：
是小满自己和我们说的，说你俩可好呢！
我一听就气炸了：
他胡说啥呢？！我什么时候和他好了，太过分了！
文艺委员捂着嘴直乐：
他让我们别来问你，说你会害羞，甚至恼羞成怒，肯定不会承认的！！
我真的要疯了！为什么他要和别人这样说？他是想害死我吗？！
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而且我也不能说话，他这样说，把我的每条路都堵死。
我越否认，只能说明我越害羞。我害哪门子的羞？！
8
从这以后，我再也不找小满说话了。即便迎面碰到他，我也是冷冷地走开，不多看他一眼。
有时，他也会兴高采烈地特意走过来，想和之前一样和我说几句，但我还是冷漠地转身就走，不去理他。
我能看到他脸上满满的失望和不解，就像之前在小娜脸上看到的一样。
如果说之前看到小娜的失望，我除了一丝得意还有一些愧疚，那么在看到小满的失望时，我心里只有满满的、报复后的快感：
让你胡说，让你再到处胡说败坏我的名声！活该！
在那个时候，男生和女生找对象是一件非常不耻的事情，一般只有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坏孩子才会乐中此道，但也仅限于学生自己知道，不能让老师和家长知道。
在我的认知里，如果一个好学生开始找对象，那么在老师和同学眼中，就不能算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人了，这对我来说是无法忍受的。
最为关键的是，那时我的爸爸妈妈刚离婚。离婚的原因就是我爸爸和他单位的一个女人产生了感情。在我家乡那座小小的城市，传的沸沸扬扬。
如果这个时候传出我和男生找对象，我不敢想像别人会怎么看我，怎么评论我家！更不敢想像，已经接近崩溃的妈妈听到这样的言论，会怎么做！
不行，绝不可以有这样的言论，绝对不行！
让我愤怒的是，小满居然还是这些谣言的始作俑者，竟然带头给我身上泼污水！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我对他一次又一次地硬起心肠，心里之前的好感和朦朦胧胧的喜欢，也被这些恐惧和愤怒消磨殆尽。
9
终于有一天，小满忍不住了，他过来找我问为什么。
当时已经放学，我正在教室里值日，和我一起值日的两个同学看他进来，就走出去了。
等我抬起头看到小满时，教室里就只剩我和他。
他靠近我，用一种近似哀求的语气对我说：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再也不和别人说咱俩好的话，也不让他们再说，行不行？我们俩个还像以前一样好好儿的，好不好？
说实话，听到他这些话，我心里其实也有些难受，但紧跟着又是愤怒：
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找我？还让同学都出去，是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单独和我说咱俩的事吗？
我感觉教室的窗户上仿佛有很多同学在围观我俩，如果我和他好声好气说话，别人就认为我之前的表现就是在害羞，而不是我说的完全没有关系。我在啪啪打自己的脸。
这么一想，我又变得冷硬起来，粗声粗气地说：你让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说完就想快速地离开。但小满显然还不想放弃，他用身体挡住我的去路，我往左他就堵在左边，我往右他就堵在右边。
这么来回几次，我真的是怒了！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我家有猫腻，还用身体上的接近来告诉别人啊！
就在我冲动地要拿起椅子砸他的时候，他终于难过失望地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还用那种很受伤又很委屈不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那个眼神让我心里也堵得慌，堵的我想要爆炸。但他的离开，又让我松了一口气。
值日的同学回来了，我感觉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也听到了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
我心里好受了一些，同时庆幸自己刚才的粗暴，是无比正确的。
10
从这以后，再没有同学和我说过，我和小满怎么怎么样的话。
我觉得如果大家都能忘掉这件事，那我可以和小满好好说明白，还做以前那样的好朋友。
但是我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都忘了这件事，我也无法去求证。因为我一开口，就算忘了的人也会再想起来，而且他们看到我这么在意这件事，肯定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
我只能继续冷漠地对待小满，不理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提起他。小满也很知趣地再没来找过我。
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队友们对我隐隐的不满，虽然他们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
有一天，班级里让我们出板报，我和小满还有另外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阿琛在一组。
老师把钥匙给了我，我在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一些的时候，才慌慌张张地出了门。结果发现阿琛就站在我家门口，小满站在不远的地方，靠着墙，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阿琛笑着说：我俩到了学校看你没来，就来你家拿钥匙。结果小满不让我敲门，说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阿琛捂着嘴直乐。小满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很不满意她就这么说出来。
说实话，听了这句话，我心里既有些酸还有些甜。我知道小满心里是真心对我好，却并不想向我邀功。
因为他实在拿不准我会怎么想。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快走吧，有点晚了。
阿琛看见我的反应，有点吃惊，又看了眼已经掉头走掉的小满，再没说什么。
我暗暗想，还是不可以理他，再等等。
但看着他受伤的背影，我也觉得很难受。
11
从这以后，再没有人和我开关于小满的玩笑，也没有人会在我面前刻意地说起他来。
即便无意中说起，也会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尽快转到别的话题上。
我开始慢慢放松起来，不再像之前紧绷着脸，和同学们又开始打打闹闹，逗逗笑笑。
记得有次开运动会，在快要结束的时候，老师就不怎么管纪律了。
我和一帮平时玩的比较好的同学打扑克，结束一局后，我们一边洗牌，一边大声说着刚才这一局的战况。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心情特别好，说话声音和笑声都特别大，我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好开心，好像又恢复到之前那个快乐自在的自己。
我旁边坐的男生起来出去了，很快又有人坐了下来。我一转头，就看到了小满那张充满笑意的脸。
他好像看到我这么开心也特别高兴，凑过来问我：你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停滞了，周围的同学一下子变得安静，我觉得他们好像距离我好远，但又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的反应。
那种恐惧和不安又再次抓住了我，我感觉他们在说：还说你们没关系，看，你俩是不是又凑到一起了？
我很害怕，我刚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完全没关系，小满就用这么亲昵的方式告诉别人，我俩有关系，很好的关系。
我被怒火烧得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之前想好的，以后把小满当成普通朋友一样好好相处的想法，被烧的一丝不剩。
我咬紧牙关，转过脸去，用平静缓慢的语调，对着小满一字一顿地说出我能想到的最残忍的话：
滚！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看见你我就恶心，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恶心。
周围更安静了，我仿佛看到同学们惊讶的眼神，还有人发出了连连的吸气声。
我心里有些得意，看，我说我和他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我不喜欢他，相反，我很讨厌他，特别特别地讨厌。
但看到小满的时候，我得意不起来了。
他原本一脸的笑容开始慢慢凝滞变得僵硬，然后直接碎裂掉。
我知道自己伤到了他，真真切切地伤到了他。
我也很难受，知道我不可能再和他像朋友一样好好相处了，但也同时觉得轻松，我应该可以永远地摆脱他，摆脱他给我带来的那些被围观、被审视和评判的难堪。
小满站起身走开了，经过那个刚才给他让位子的男生，一把拍掉男生放在他肩头，想要安慰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我转身去，知道从今以后他肯定不会再来找我了。
12
我的世界恢复了平静，我尽量不去再想起小满和与他相关的任何事情。
初中毕业后我们都考入同一所高中，在不同的班。偶尔也能看到小满，但他已经对我视而不见，我也假装不认识他擦肩而过。
我觉得我们彼此已经不再会有交集，不会再有那种让我恐惧不安的感觉，总围绕着我。
有一天，我很偶然地和同桌说起霸王别姬这首歌，这个同桌也是我初中同学，也是足球队的一员。
他忽然特别感慨地说：你知道吗？当时我们问小满为什么喜欢你？因为我们都劝他算了，你说你也长得没多好看，脾气还差。
已经好久没人和我说起这个名字，我一时有点怔忡。
他继续说：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他就用这首歌的一句歌词回答我们，说，人世间有百媚千红，而我独爱这一种……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男生哭成那样……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我觉得我真的对不起小满的这份感情。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可能在什么地方做错了。
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歉意，毕竟这一切的缘由，都在于我错误的表达和行为，我的道歉会给我和他的生活，再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们彼此都估计难以承受。
13
我考上大学后，有次去北京学习。在隔壁的车厢我看到了小满，他还和从前一样，很开心地和一帮男生女生嘻嘻哈哈。
他打水时多次经过我的车厢，他肯定认出了我，但他没有理我。我也没好意思和他说话。
我想，就这样做陌生人，也挺好。
看到他还像从前一样开心，无忧无虑，我觉得，也许我们最初就不该认识、相熟，那他也不必经历那段对他来说，极为痛苦的日子。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小满，我想在他的人生和记忆中，也不会再有我。
但如果有办法，我想真挚地和他说一句对不起。那段有你相伴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后来因为我们彼此都太幼稚，都没有处理好这份感情。
而我，更是因为过分的恐惧，非常错误地表达，深深伤害了你。
实际上，我真的不是那么讨厌你，正如我第一眼看到你时，觉得你真的就像初夏的阳光一样，温暖和明朗。
靠近你，我感受到那份阳光和活力，但我又害怕过分的亲密关系会让人知晓，所以采取了非常极端的处理方式。
那时候的感情，真的像柠檬，闻着充满了诱人的香气，但你真的直接就这么咬下去，可能只能感受到极致的酸楚和苦涩，让你完全忘记最初吸引你的美妙气息。
小满，小满，小满未满。这或许是对我们那段感情最好的注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