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煤矿去（3）

9

传统是一封远古的来信。今夜，古典的大厦还没有竣工，又要把它拆掉。我听见了好多没有心肺的笑。老鼠是活了的记忆钻进我的脑子。

那只在南岳听佛经的老鼠，那只泅渡柳江爬上轮船逃命的老鼠，那只发疯似的咬了我童年食指的老鼠，还有李斯在厕所里看到的那群老鼠都出来了。

我今夜要变成一只大老鼠。你扣住我的头，却扣不住腰。你扣住腿，却抓不着尾巴。舍利子，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只听佛经的鼠！

时光轰然驶过了快四十三年了，我还记得童年三侠在秋收后的田园熏老鼠的事情。枫子洞口点火，我扇风，颠子用蛇皮袋准备着，时刻准备着。稻草烟熏火燎，一只苍皇出逃的老鼠和我前世有缘，它是跳跃成一个美丽的弧度而把我的食指咬痛，痛连于心。我忙甩手，它流荒而逃，它逃跑时的臀部摆动得有些惊艳。这绵长的回忆使我懂得了它应该是一只前世与我一同听佛经的老鼠，只是我修炼成人，而它还在鼠道轮回。

又经过多年以后，那尝过我食指的血的老鼠，恍然出现在我梦中，它眼神凄切，恳求我为它们鼠类写了一篇《鼠类的生活宣言》。我看过它的身段已美丽不再，它的卑微打动了我。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已没有了小时候的玩皮和天真。骨感的现实使我感觉自己是牛。而法师对付牛唯一的办法是压制，再压制。我问它道，为何要我写呢？它黯然答道，因为我尝过你的血，我们上辈子一起听过佛经。好吧，卑微的鼠类，我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卑微的生命。我写罢。于是我开始磨墨铺纸，写下去。如果地球是宇宙中的一个偶然，我们则是地球上的一个偶然。我们都来自偶然。偶然是卑微的别名。我们卑微，卑微到我们的母亲一胎可生十二个孩子。我们平等，没有君王，也没有元帅和士兵。没有谁管理谁，没有谁嫉妒谁。如果偶尔内部有打架，也是个别现象，也是为了食物和繁衍。我们没有好名声，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我们世世代被忽视，被压制，我们随处为生，田野，山坡，洼地，庄稼地，茅坑都有我们的身影。我们与人为善。我们偷吃粮食，在地底下生活。我的同伴，茅坑里的老鼠激发了秦朝李斯的思维。我们的同类小白鼠为人类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人们还在抖音上发布他们的残忍，他们把鼠类钉上十字架。这一切问题的根源是我们在生命中没有名气，更没有名字。我们其实也是个性独特的。正所谓面目相大同，其实个个迴异。我们没有律法，没有文字，本来我们磨磨牙齿是想留下象人类文字一样的痕迹。可惜，我们进化不了，我们在哺乳动物中的底层。但我们也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啊，请允许我们以生命的名义宣言。为了我们一切呼吸的，我们要生存下去，要繁衍下去，生存就是意义，繁衍即是全部。

我江郎才尽，我写完了。那只母鼠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