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枣树

—【文】初微

2021-12-16

记忆中那个胡同，又窄又长。拐弯处一棵高大的枣树从一家院墙直接探出来，遮挡住胡同中一半的阳光，夏天的傍晚，偶尔会有三两个大人，站在树下唠家常，眉眼间透漏着来自老一辈人才有的市井气息。

曾经我们无数次地疯跑着穿越这条胡同，却很少留意胡同中的风景。因为在胡同的尽头，是姑姑的家。相比这胡同的风景，从姑姑家飘出的饭菜香味，以及表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更具有吸引力。

想来只有到了每年秋天的时候，才禁不住约上表姐妹和三几个同伴，偷偷潜伏到胡同，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的细竹竿，在硕果累累的枣树下大展身手。随着表姐手上竹竿的敲动，站在枣树下的我们忍不住欢呼起来，任凭一颗颗红通通的枣子砸在头上，肩上，赤裸裸的脚丫上。全然顾不上疼痛，赶紧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枣。洗都不洗地往嘴里塞，那股香甜劲儿，至今难忘。

尽管我们自认为动作足够灵敏，声响足够小心，但不一会儿功夫，便能听到院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骂骂咧咧地跑出来“小兔崽子们，又来偷枣，不怕树上的毛毛虫蛰伤你们的脸。”我们几个人闻声赶紧撒丫子跑，后面比我们小两岁的小男孩，临走还不忘多捡几个枣，让打开门的女人逮了个正着。他看到她的脸，吓得将手里刚捡的枣子扔了一地，连滚带爬地赶紧逃离现场，留下那个女人，手插着腰，嘴里不忘叫嚷着“我看见你了，一会儿就找你们家去！”

那男孩重新回到我们的队伍中，被我们一顿嘲笑，而他，居然也能羞红了脸。等大伙回过神来才发现脸上，胳膊上又疼又痒的，想来那女人并不是骗我们的，树上真的是有蛰人的虫子。下午的时候，我们玩累了，互相分别各自回家去。那男孩停下来小声问“你们说那个婶婶真的会找我们家里去吗？”他有些害怕的样子。“放心吧，不会的，她只是看起来凶。”表姐安慰她。其实我们也只是安慰罢了，谁也不知道，那个体型发胖的女人会不会真的找到家里去。我们心里似乎都有些胆怯。

我跟随表姐回到姑姑家，院子里饭菜的香味很快将我们的胆怯遮盖起来。我们重新欢跃起来，顺着香气看看姑姑做了什么好吃的。姑姑也恰巧从厨房里出来，腰间系着围裙，手里端着盘子，那香味，显然是从盘子中散发出来的，格外诱人。我们赶紧围上桌子，顾不上洗手便夹起来吃，差点烫了舌头。姑姑笑起来，让我们小心点。我们也笑得前仰后合。

暮色四合，我们吃过晚饭，心满意足地瘫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姑姑收拾起饭桌，将一盘洗得格外鲜亮的枣子端上来。我们望着桌子上的枣，似曾相识，竟不敢上手去拿。就这样几个人面面相觑，之前偷枣的情形立马涌了上来。“难道，那女人真的来了？”我心里想着，看向表姐，表姐的表情告诉我，她应该和我想的一样吧。姑姑摘下围裙，重新走过来问我们“吃呀，看着做什么？”我们不禁都笑起来。然后拿起枣子塞进嘴里，这枣，依旧香甜。

姑姑说这是旁边的婶婶送来的，树上结了不少，大伙分来吃。瞬间我们放下了戒备，互相抢着吃起来。脑海中，那个婶婶的形象，似乎可爱了许多。

从那以后，每次再路过胡同，看到那位婶婶，总会很恭敬地叫她一声，她也一改从前的严厉，面色温和起来，不过，她的笑容，总会让我们想起从前偷枣的情形，总是忍不住躲闪她的眼光。

一转眼功夫，十几年过去了，我路过这里去看望姑姑的次数少了许多，那棵枣树依旧在绿春悲秋中体验四季轮回，只是，我们已不再像从前那般热衷于它的硕果。每当枣子成熟的季节，这里凋落了许多熟透的枣子，在路人的踩踏中与泥土混为一体，格外的惹人厌弃了。

“其实这枣子很好的呀，为什么没有人去摘了？”我问起姑姑。姑姑说“从前还年轻，你们又喜欢吃，而今，周围的孩子都长大了，住进高楼里了，哪还有人喜欢这棵老枣树了？”说完，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的确是啊，这里承载了我们童年太多的欢乐，而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渐渐离开了这羊肠般的胡同，而胡同中曾经训斥我们的人，又何尝不是在这无数日夜中怀念着我们，怀念曾经单纯而又美好的时光。

想到这里，我慢慢走近了那个长枣树的院子，轻叩这老旧的木门“婶婶在家吗？我能不能摘几个您树上的枣子？”我询问着，屋里的女人脚步有些缓慢，在门口探出头来，看到我，又是惊诧又是欢欣，笑容堆满了整个脸庞，使得皱纹愈发的明显“摘吧摘吧，多摘，要不然也是烂在树上了。”她格外热情，脚步加快，在墙角帮我找来竹竿。

我像从前那般用竹竿敲了些下来，弯腰捡起几个，用手蹭了蹭塞进嘴里，依旧像小时候那般香甜。

抬眼见那个婶婶端着一盆水过来，见我没有洗便吃起来，她笑了，笑容格外灿烂。

我也笑起来，像个尚未长大的孩子。

家乡的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