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

前不久的一个早上，我正在楼下准备骑电单车去赶集，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好像在粗声粗气地骂人。我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咦！骂人的，怎么会是住一楼那个平素里最温和的老大爷？

他声音嘈杂，具体骂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太清楚，反正有好几句都不太好听。骂够了，他可能还觉得不解气吧，又伸出巴掌，在被骂的那个人背上“啪啪啪”有用力地拍打，可不轻快。

被骂又被拍的人，正是他那个不苟言笑的老伴。她被老大爷呵斥时，仍旧那样愣愣地原地杵着，没有回应，没有表情，没有反抗，仿佛是一位立在云端上睥睨下界众生的神仙，还是泥胎彩塑的。

店铺门口漠然看着他们的人不少，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解，就那样默默地看着老先生骂完、拍过，再继续拉着她的手气咻咻地往前走，似乎熟视无睹，司空见惯。

他们手牵着手走过副食店，走过修车店，走过点心店，渐行渐远声渐消。副食店前的一位胖大妈这才幽幽地出了声：“唉！人最终要变成什么样子自己也不知道。你看她---年轻时多能干，多灵巧，我们在同一个车间上班，干活数她手脚最快，每个月都拿奖金，谁也赶不上她。可这还没怎么老呢，就痴呆症了？！”

痴呆症？我细细一回想：她那麻木的目光、僵硬的身体以及千篇一律的沉默，可不就是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么。

而我近距离地见过她无数次，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得出来。她的头发梳得平平整整，一丝不乱，她的衣服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身上更没有含混不明的异味儿，我又怎么会察觉得出呢？

我满以为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这样一幕，会有人跳出来批评老大爷，批评他无情，批评他粗暴，批评他薄待老伴。然而，没有！大家只是默契地交换了一下似是而非的眼神，便各忙各的去了。

是啊！为什么要批评他呢？谁有资格去批评他呢？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到了本该享清福的年龄，命运偏偏塞给了他一个不如儿童的大型儿童。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美好的夕阳红永远不会属于他了，他是丈夫，更是保姆，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不敢让她离开视线半米。白天倒还好，他带着他买菜，领着她四处散步，在这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看世相。天黑了之后呢？

他们的家中还有其他的人吗？假如有，那他总还可以缓一把劲。假如儿女不在身边，他灯下枯坐，守着一个有口不会言、有耳不懂听的她，难道不苦吗？

我们可以永远不老吗？时光不言，倏忽一生，说好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呢？没有人可以阻挡变老，可是一旦变老，我仍认得你，你却不认识我，这一切还浪漫得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