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缩的爱情

        这是列青岛开往上海的始发车。虽然是旅游旺季，车箱里却并不让人觉得拥挤。我所在的车箱是软卧，我是下铺。透过明净的、厚厚的玻璃窗，可以尽情浏览站台上依依惜别的人们，那是个永远都使人感慨万千的动感画面。我对面的下铺坐着一对中年男女。我注意到，自打上车来，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安静的坐着，一言不发。男的约莫五十上下，戴副眼镜，发丛里隐约掺差着丝丝白发。他的双眼不时透过玻璃镜片望着身边的女人。女的大约也有四十几岁，从她白晰的皮肤和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不难看出，年轻时她一定很美。女人回报男人投过来的深深目光以两个表情完成：平静、微笑。女人始终是那么静，静得让人感觉到她像是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地活火山,但她的手始终没有从男人握住的掌心里抽回。她的目光此时像是到了安静的绝地，随后叛逆成缓缓流动着的音符。

        “你应该一到青岛就给我打电话，这样我也可以多抽出一点时间陪你到处看看。你瞧现在——时间也来不及了。”男人终于打破了沉默，无限惋惜地说。女人也无奈地笑笑，带着一丝莫明的惆怅。”

        “本来不想打扰你，临时决定的。你爱人―――她好吗？”女人轻声问了一句。”

        “她——？前年去世了，胰腺癌。”男人淡淡地笑了，镜片下的目光显得有些悲凉。”

         “啊！——是吗？”男人的回答显然出乎女人的意外。双方都不说话，都在聆听空气的呼吸。

        “ 噢，对了，有盒胃药我放在你包里的内袋里，晚饭前记着吃。路过大药房买的，也不知你的胃现在好些了么？”男人先开口，指着女人靠窗边的手提包说。女人微微一笑，轻声说：“知道了！”眼里却掩不住一丝淡淡地忧伤。当她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时，慌忙别过头去，低头试图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真实表情，慢慢地从男人握住的掌心里抽出一只手来，下意识的去拉她身旁手提包的拉链。男人忙说：“放心吧，我都检查两遍了，就在你包里的内袋里，我亲自放的！”女人一怔，手立刻停在只拉了半条拉链的手提包边缘，笑容在瞬间冻结。又是一阵静默。偶尔有一两个人从包箱的门前闪过。

        ”这些年还好，胃病不常犯。”良久，女人好不容易再次露出笑容，但却笑的牵强。

        “还记得大学时坐在你前排的那个绰号叫‘大狼’的男孩子么？就是留长头发、会画画的那个。都说他会成为画家，但他现在是一名内科医生。我的胃不舒服时，就去找他。”女人边说边笑，却始终没有再看男人一眼。男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女人。

      ”  我有一个女儿，今年大学刚毕业，她是学经济的，却做了一名律师，和你一样。”女人说。男人还是不说话，还是静静地听女人自顾自的说着，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女人的面容。

      ”  想想真快，转眼一晃都三十年了，你我都快老了。往事如风啊！”女人轻叹一声，笑着摇摇头，仿佛那一切都还是昨天的事。   “其实，你过生日的那天我真的来过，是你母亲将我堵在楼道不让我进门。那像片上的女孩子是我妹妹，在第二年就去世了，是白血病。”男人轻轻地说。女人的身子顿时哆嗦了一下，像是突然置身于寒冷的冬季。笑容再一次冻僵在她脸上。

       嘀——铃！站台传来催车的铃声。

       ” 我下去了！”男人站起身来，极不情愿的松开了女人的手，转身向车门口走去。又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女人说：“那药——备着！”而后消失在车箱里。女人双手扶着包箱的房门，用力点点头。她张开嘴巴，象似要对那个下车的男人说点什么，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当男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站台上，焦虑地向每个窗口张望时，女人刹时疯了似的冲向车窗旁，对着站台上的那个人影从心里发出一声呼唤：“明华，对不起！”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四五十岁的女人哭泣，引来众人诧异的目光。窗外的男人是否己经看见了正在车窗内哭泣的女人，也无力的低下头，掏出手帕来，摘下眼镜不停地擦拭着。一声汽笛，划破长空，像是极力舒缓心头的忧怨。列车缓缓地驶出车站。站台上男人那挥舞着手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以至最后聚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寂寞的黄昏里。

        卧铺上的女人仍在不时的抽泣，三十年的爱情就这样被草草搁浅在世俗和年少时的任性里。开始到结束在短短的十五分钟内完成。仿佛是昨天轰轰烈烈地发生了，今天又默默无闻地消失了，这浓缩了的爱情，厚重到------平淡无奇。

 2018.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