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霜居主仆逐角,各怀鬼胎。
快步来此身上并未带医箱等行医用物,此来只是为了见这位主子一面,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丝毫不在考虑范围内,微笑着请门侧宫女帮自个儿通传,静候于门外除了礼貌的微笑没有其他情绪,丝毫不顾宫女们指指点点的非议。
【秋老虎势有汹汹,这秋时的天儿待屋里,竟是半点儿不让夏暑炎气。一柄素白绢作底绣了赤黑缠生蝶翼穿鲜烈大红血芍药的团扇握在白皙掌间,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肘抵漆压了金绘海棠案几,撑首阖眸懒寐。只觉心底一团躁火赶热,耳畔鸣嗡不止,眉间拧川浅浅。】
【恰时信鸢入,通报那医工秋千锁来了。】
【闻言,微动而淡描了橘金色眼眸霍然睁掀。眸底深深阴暗的漆乌有凉意森森在滋曼。到底是来了。】
【手中团扇不由缓缓扣于斜榻上,红唇启而琅音似笑非笑】
:让她进来罢。
听得宫女通传后这微笑才变得真切了,依旧是低着头往前走去,步入屋内并未多留心看些什么,只是余光扫过主位上的佳人,美貌呵,就算称得上好的这宫里也有太多美人儿了,所以也没有太打动自己什么,倒是隐隐透出的这股傲气同悦荣华有几分像了,素手巧转护住这带熏香底子动作轻盈不易发现,规规矩矩的施礼抓不出什么做差了的地方:“奴婢见过顾婕妤,恭贺婕妤得晋之喜,前些日子奴婢为报答一恩人忙碌些私事耽搁了,还望婕妤见谅。”若是我说这些话来引你,你也会问的,不是吗?
【刻花榻斜逆靠至莲蒂窗扉下,窗外秋色日光浓艳折了枯干的腐息败叶色泽染上眸帘,浓重映了涂着橘金颜色的睫根愈发趋于淡淡的烈赤,刹那掀眸,衬得眸内纯无杂质的乌瞳瞬息间烁过妖异如猫狐。扫过她入屋的步步袅娜、行礼的举举规矩,如锐针锋芒的淡寒始终逼迫着她低垂的眉目,一丝不肯落。】
【而静谧如千年无日的深渊壑底,将她一番娓娓后的尾音尽数吞噬得干干净净。一时间,我不语,她无言,压迫心跳的诡谲如雾徐徐盘弥。】
【良久,方才微启了红唇烈烈轻吐一息,似嗤似笑,而白齿骇人。】
:知道颐霜居怎么走便罢了。我还以为得哪一日我身子骨不好了,才能劳得动你移驾。
【言罢,复将唇瓣抿回平弧无波,兼眸内森森,教人难揣是喜、还是怒。而心底并不将她一番动听入耳,只是话已开明到这个份上,少不得再添问一句,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原是报恩去了。你倒说来听听,报的什么恩?谁的恩?
咄咄逼人的气势真是叫人胆寒,可我不怕,悦荣华毕竟是你的姐姐,姐妹们走动得勤兴许你早已听说这些事,我心里没鬼,倒是辛苦你张这气势了。秋天到底是冷了,过堂吹过带起衣角飘动,配上这凌厉神色所带的寒意,看着你倒颇有几分神似那广寒宫内貌美却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孤苦长生,总归是好过有着貌似的亲近,却一步走错便性命不保的我。人都是有私心的,既然你身子没事,那自是会选择保我自己的。头始终未抬起来过,只是礼节而已,这身份行走于宫中要的就有谦卑:“奴婢谢婕妤不罚之恩,让婕妤说笑了。看婕妤的脸色,宫人们也定是尽心照顾,平日里好生保养可比染了疾下猛药好太多,奴婢还怕总有医女端着汤药守着,婕妤觉得晦气。”而至于报恩,我的恩人是你姐姐不是外人,而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也都是真切的,我只是叙述罢了:“回婕妤,报的是悦荣华提点之恩,若不是悦荣华,奴婢现今只是个在太医院内帮太医们煎药的烧火丫头。”而至于后来悦荣华那里发生的事情,你应当知道,你若想听,我说便是,信不信我是你的事。
【修长指段甲敷凤仙花汁的红腻腻染蔻丹寸许,于腰间瑰冶色比目佩缀下的玄黑琳琅流苏穿插玩拢,一握一垂间尽是点点漫不经心至慵懒的酥媚。而眸目依旧是厉辣辣如刀凌刮着她低敛的面容,似是要削尽她的血肉皮囊瞧瞧那骨头,究竟有几斤、几两。】
【终究懒怠多费唇舌于计较无益的话锋上。思及姐姐提过她机灵,如今我倒更想知道,她能如何用她的机灵,守她的明哲,保她的身,将自己撇个干净。】
【最后一拢放了流苏琳琅重重垂回腰侧荡了三个来回,玄黑将蔻丹映得愈发刺目。便顺了她的言语,低低轻笑幽幽】
:提点之恩?怎么我恍惚听姐姐提起的,你该报的......似乎是留命之恩。
【言罢而执扇。几番扑扇,打量苒儿一事上回姐姐并未仔细说来。故而又将腕抬而扇弧向她、徐徐一勾】
:往前站些,我又非狼虎,看吃了你似的。让我好好瞧瞧,你这项脖子,生的稳不稳......托不托得住、脑袋。
眯眼笑着任其用那绢扇托起自个儿下巴,梨涡浅浅柔声曼言:“奴婢的脖子,只是不如婕妤的硬朗,托住这顶脑袋,却也是足够的。可话说回来,这脑袋托不托得住又不是奴婢自己说定的,还不是要看那拿刀的人?”托不住这脑袋,我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可我是否会受罚,却不是你说了算,我的命在悦荣华手上,不在你手上。也可以说,我现在是悦荣华的人,是不是你的是不是顾家的,就要看你要不要了。留命之恩自是不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事到如今我也只剩这一条命让自己牵连劳心了:“婕妤说的确是,奴婢猜着婕妤知道便没刻意强调,既然如此那拿刀的是谁想必婕妤也明了,证据未存也就留了一证人,还可让婕妤暂且放心一阵子。”眼眸垂下目光从扇面往下扫去,长甲虽艳握得太紧可容易伤了手,逼得太紧最终也将伤了自己。
【团幅扇托勾上她的下颌,不过片刻没了耐烦,指间松开,任团扇徐徐如枯叶坠地。将覆满了殷切切的腥红蔻丹轻搭于她脖颈上那“突突”跳动的血丝脉搏,削磨得锋如匕刃的甲片便沿着那脉搏温热的颤抖而带着隐隐嗜猎的危险缓缓游移。原来一条命微小如斯,脆弱如斯,捏死可以只是眨眼间的事。然,这条命,暂时,留着、恐怕还有用处。】
【瞧见她漩开的浅浅梨涡,指尖儿轻巧划勾过一道赤弧敛回。屈指微弹又将冰凉甲背掸了掸那道梨涡。笑意缓缓如浸湿的绸缎渗出死水样的窒息】
:也得你看得清哪个才是拿刀的人才好。
【舌齿磕碰间刻意咬重末字尾音,蔻丹这才在她侧颊若有似无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泛白嫣色而垂回漆案。以目冷冷阻了一旁信鸢欲上前拾方才掉落的团扇。顿,而再幽幽转眸回,启软语而勒】
:放心?但凡我在这儿肯放一个心,旁的,却有多少双爪子是肯闲住的?你这句,可是哄错了.......你既肯自诩证人,便说罢,一五一十详尽说来。
你的指甲在我的脖子上滑动,锋利而隐痛,可你并不知道经脉在哪里。人人都有机会拿起刀,正如现在的你一样,悬在头顶只不过是吓人的把式罢了,能落不能落,落得准不准,怕你现在远无法做到精准果敢。拿刀也是危险的,举累了就当放下,小心不慎落下丧了我的命更散了你的前程。再者我毕竟是你的医女,只要你身骨硬朗我未下药毒害落下把柄就罪不至死。我的命不在你心上,可丧失的却是你的医女,你姐姐的爪牙,利益关系你应该比我更算的精明。至始至终一直是含笑着,笑她的自傲,也笑自己的无可奈何,终于盼到她把那纤指放下:“倒是奴婢言辞不慎了,若说证据也却得紧,否则不会到现在还无法还二位一个公道,兴许奴婢称为穿针引线的人更为妥帖。实不相瞒,悦荣华觉得饮食有异才寻的奴婢,奴婢是在公主出事后才接手的,满打满算只护了一天余,彼时彼刻公主已无力回天,奴婢只能尽力延其性命。旁的太医宫女尽死了,奴婢是唯一一个剩下的,知道每个人药方记录手札所在,能联系太医院尚仪局查找当时为此方子调用了什么材料的人。正巧这两日太医院也需整理这大半年来的记录,奴婢就去帮衬了,这也就是奴婢先前所谓报恩人之私事。”素手翻转抓住那包熏香底子,双手捧起福身呈上,绛唇轻启曼曼,只是旁观者叙事的语气:“悦荣华心细都怀疑到了熏香上,可当时奴婢也是在屋内侍奉公主并无不适,回去检查了粉末成分取了一点焚了,嗅着也无异。若真能寻到,奴婢真真希望能找到奴婢去服侍公主前几日用尽的。毕竟是入秋了屋子里焚着香总归舒服些,奴婢心想做小姨的总归会舍不得侄女儿,故人旧物,婕妤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映金如赤睫根下的眸目里深浅交替诡寒如蠢蠢阴影蓄势的低低蹿动,继而转眼瞧着那熏香包上盘曲勾刺下的红丝纹路在眸子里漫漫漾漾切割开渗血壑槽交纵的灼艳。抿了唇瓣只默然未语将静谧再次炸开如洪淹没一室。饮食有异?圣上对皇嗣如斯看重,若果然皇嗣的饮食有异,那起人的阴阳谋划任一个小小的医工便那么容易能查得出来不成。若查不出来......姐姐为何,处尽心机要留了她一条命;又为何往我这儿塞。可是料定了我......难招眼目?】
【一声极轻极轻的嗤笑、如钢针落地细腻的声响、却惹人一颤,恍如是直直落的心坎儿上,锐芒朝下一头便扎破了心尖尖儿。顺她福身奉上的手往上一路瞥剜去,终了一朵艳绝的脂色红烈花徐徐绽于唇畔,愈发刺目】
:香料虽是微物却日日难离,并非姐姐心细。
【再不多瞧一眼那香包囊,平静无波的字字吐珠落地冰脆。】
:舍不得,人儿也去了。留着这死物作什么。赏你了。
【纵然对那稚嫩姣好的小人儿有不舍,纵然对那因骨血亲缘而纯挚的眷疼有不舍,也终究事无转寰了。而我还在,我们顾氏一族还在。这苒儿的气息,我偏要它如影似魅生生纠缠她每个活着的日日夜夜。纵是心里无鬼,也如鞭如藤笞着她、提醒着她,她的命是顾家留的,这是她日后的前程,更是枷锁。】
这包熏香底子被还回来也是在意料之中,毕竟公主去了数月,连自己握着有时都嫌晦气,给你看过并不是自己诚心讨好之举,只是向你说明,我依旧联络着悦荣华,依旧还心忧着公主的事儿,用不着你刻意提点。且不论是金枝玉叶,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么在我眼前没了,没这香料也是我心内挥之不去的愁云。在悦荣华眼中的悲痛,是因昙公主是亲骨肉的丧子之悲;在我眼中难以承受的懊悔,是因为昙公主这条小生命的离去;而你现在这般看似感伤的冷漠,又将她当做了什么?顾氏的荣光吗?兴许对你而言,是那个皇子公主无所谓,荣光还在即可,就此看来,谁又称得上是她的亲人呢?蝶睫轻扇滑过一缕感伤神色,再度收好这熏香底子,收敛了脸色滤去不该有的情感:“婕妤是个想得开的人,人去了,皆与事无补了。奴婢为了这脑袋去寻个所谓真相,婕妤便安下心来早日得了宠幸为圣上再添一位龙子龙女罢。”昙公主死得蹊跷你也知道,想必无助的母亲已经央你为之做一些什么,纵使你比我有低位有人脉,可这浑水实在太深了。在各个宫里行走了近一年,每殿每院内都找不到干净地方落脚,想必你也见多了不怕了。明白的太多调查了太多,陷到了这潭水里毁了自己,对顾氏的荣光这般重要的你,也定会同现在一般,暂且压抑住对这骨肉的怜惜罢。
【闻见那一声“安下心来”,旁的不论乌色如阴的眉间已拧出了一道浅川,眸寒比方才更甚、若削尖了的千年冰块剜进血肉三寸扫她一眼。啧,真不知是长了脑袋不长脑子,还是压根儿这心眼儿里不曾绷着根拿我是主子的弦。罢了,奴才若至此难训,便是还及不上一只能杀鼠辈的猫儿!】
【朱红唇瓣只着力一抿已充斥拧压得血液在唇脂下暗涌、往绛色深下。而片刻死寂后蓦地一启唇瓣在刹那氲开煞白却火热。语哧如针】
:你可又哄错话了,我方才说什么来着......长着点儿记性。还有那该说、不该说的,若都往外吐,也不必留着那根舌头了。
【进了这深宫,人便有等分。怪道一池子浑水,原是谁都挣不得往里跳了。顾氏,便是我如今唯一的浮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必得毁人方能成人,我定然不惜代价。眼前人如是,往后的未知、亦如是。】
【不再看她,蔻丹幽幽细腻如猫的肉爪叩了漆案,似出神思量了半晌无话。良久,忽而一句】
:替我将那团扇拾起来罢。
看着她脸上的神色,着实是个好着急的人。你不愿意听,我不语便是,没什么好计较。弯下身来拾起那团扇,却没有交予她,而是递给了一旁的俾女。看你们先前的交际,她是你想要的奴婢,而我却合不来了。我不是一个难拉拢的人,人都是虚荣的,稍微两句客气话就可让人心安,可现在正如料定你无法果敢落刀一般,料定你的傲气起码会让我捞不到半点好处。也是,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下贱的,维维诺诺接受你们的命令才是。可你别忘了,我是医女,医毒同源,玉石剧焚自是做不到,别逼我恨到舍了性命让你吃苦头就好。在我们面前你不必收敛这傲气,可也别逼得太紧,小心祸起萧墙。
【见她将团扇交予信鸢,眸子懒懒睥睨过半点儿不上心。抬了指尖儿将血色蔻丹翘起、指腹微捻点额间花钿而淡淡道】
:聪明人,自然懂得怎样把事情做得漂亮。下去罢。悦荣华的耐心也有度。
【终究堪堪抛出“悦荣华”三字。我懂,她更懂。】
“谢婕妤!”福身施礼脸上又绽开那没有温度只是礼节的微笑,该有的规矩我还是会守得,该给你的面子我也是会给的,谁都别逼谁,相安无事即可。不过这样也好,主仆关系不甚融洽也恰给自己提供了花大把时间泡在太医院寻证据的借口。悦荣华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你也不必心急了,欠着身子拜退而出。
【眼瞧着她出去一如她来时眸中锐针锋芒的淡寒始终逼迫着她的脊梁,一丝不落,直至彻底消失。】
【接过信鸢递回的团扇,不由扇动力道几分加深,赤黑蝶翼同赤芍药在里外动向里错眼看去似只余腻腻迫眸的红,冶然妖袅。同描涂橘金恍如赤的眸帘相衬愈发脱跳出丝丝隐隐冷然阴戾。】
:她若送来什么,一律赏了猫儿罢。
【成全你那身在曹营却心在汉的“忠心”,你若想不着那悦荣华是我嫡亲的姐姐这一层,我如何肯用你。疑人,勿用。你这条命既是姐姐留下的,哪日,恐怕还得还回去才能安安彼此的心。】
【眸眼复阖,似寐,再不言语。】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