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文苑》摘录,珍藏,品读原创往事如风

格子

2020-04-29  本文已影响0人  Boby

为什么都叫他格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老老少少连他家里人都这么叫,就这样一路叫下来了,真名估计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在格子还不懂事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去世了,年迈的父亲好不容易把他和几个哥哥、姐姐拉扯大,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身高永远定格在了8岁那年。后来,哥哥、姐姐们相继结婚嫁人,家里就只剩下他和父亲二人。

父亲拖着多病的身子,还要忙活那几亩地,格子做不了田里的重活,所以家里的事情就全压在了他的肩上。

十来岁的格子,就这样顶起了家里的半边天。

正是顽劣的年龄,却已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家里屋外拾掇得井井有条,门口的菜园子照顾得郁郁葱葱,鸡鸭成群,圈里的老母猪被他养得膘肥体壮。一些大人甚至也不及他。

一次,小伙伴们去找他玩,他正踩在凳子上,趴在锅台边炒菜,炒几下,下来往灶堂里塞点柴禾,赶紧再爬上去接着炒。小伙伴催他,他说烧好饭还有衣服要洗呢。小伙伴们就在院子里一边玩一边等。好不容易等他把衣服也洗好了,又突然想起来,菜园里还得浇水。小孩子最喜欢玩水的,一听说要浇水,一拥而上,端的端,抬的抬,七八个小家伙干得不亦乐乎。经过的大人看得哭笑不得:这些个小鬼,在家干活个个偷奸耍滑的,这里倒积极。

与他同龄的小伙伴很多,看其他人的个头唰唰地往上窜,唯独自己不见长,慢慢的,他似乎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常常眼巴巴地看着人家的小孩背着书包从门口走过,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做事,闲下来的时候,也会一个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发呆,好像有满腹的心事。

其实,周围没有一个人看不起他,相反,他绝对是同龄人的榜样。许多大人都教育自己的小孩:“你看看人家小格子,什么都会,再看看你,一点用也没有”。

也没看出格子有抬不起头的时候,相反,要是说话投机,他说起来也是滔滔不绝、头头是道。他知道的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又过去了一二年,虽说个头还是那样,整个人也清瘦的,但力气毕竟长了点,除了家里,地里的一般事情也都抢着干了。农闲的时候,还会去帮一些大户人家放放羊、放放鸭什么的,赚点钱补贴家用。这让他的几个哥哥、姐姐心宽不少。虽然他们不时也会过来帮衬一下,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好在还有左邻右舍。

那年夏天,收成不错,刚从地里收上来的麦子,黄澄澄的摊满了一大场,在正午的太阳下,像一粒粒闪闪发光的金子。父亲出去办事,要傍晚才回,格子一个人在家守着,防止鸡鸭麻雀什么的来破坏。

六月天,婴儿脸,说变就变,比翻书还快,刚刚还艳阳高照,转眼就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格子吓坏了,这一场的粮食要是泡了汤,明年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他赶紧拖出一块油布,操起工具就把小麦往场中央推。怎奈人小力微,黄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三三两两的往下落。格子急得手忙脚乱,汗珠子比雨点还大。

旁边的邻居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赶紧吆喝一声跑过来,五六个大人很快就把麦子堆成了一座金字塔,油布往上一盖,严严实实。一道亮光闪过,“喀嚓”一声,倾盆大雨应声而至。

格子家的老母猪下了好几个猪崽,调皮的很,硬把原本就破旧不堪的圈门拱坏了,倾巢而出,在各家的菜地里大闹天宫。

格子挥舞着棍子,嗷嗷地叫着,东跑一圈,西跑一圈,想把猪崽赶进圈。他哪跑得过那些小东西,只把它们吓得到处乱窜,有的直接冲进人家鸡窝里,弄得鸡飞狗跳。

邻居也急了,赶紧叫上自己的小孩:“快去喊人帮忙”。人多力量大,几分钟后,小猪崽们乖乖地回到了圈里。圈门也被邻居加固好了。

格子的性格是真不错,几乎没见他生气过,但也有例外。

在他家东边的路口,年轻的父亲正在教育自己四五岁的儿子,气急了,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小家伙被揍得嚎啕大哭,转身就拼命跑。他老爸可能又想揍他,又怕他摔着,在后面赶紧追。格子在门口一把把孩子拦腰抱进屋。男孩父亲伸手去拉又要打,格子弯腰护住。男孩父亲怒了:“再不放开连你一起打”。看到院内墙角有根手指粗的棍子,转身就过去拿。格子趁机抱孩子到门外,随手将门一关,锁一套,带着孩子找他妈去了。

旁边的大人小孩看得直乐,也没人去开门。很快,格子带着孩子和他妈妈来了,男孩父亲在里面气得直叫:“小格子,快开门,看我出去揍你半死”。格子哐当一声开了门,双手把腰一叉,头一扬,眼一瞪,满脸怒色:“你试试!”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男孩父亲高高扬起的棍子终究无法落下。

其实,村前村后,只要稍微懂点事的人,都不会去动格子一根手指头。一是不屑,二是不敢,谁要是存心和他过不去,估计所有人的口水都能淹死他。当然,也有一些拖鼻子淌眼泪的小屁孩,会成群结队跟在他后面叫“小格子,小格子”,引他回头,然后一齐朝他做鬼脸。格子每次都会故作凶相,张牙舞爪,作势要追,那帮小孩便一哄而散,他乐得哈哈大笑。

刚刚的男孩前一秒被揍得在格子怀里哭得跟什么似的,这一秒已混在小孩堆里“小格子,小格子”嬉皮笑脸地叫着,男孩父亲掏出一根烟递给格子:“来,消消气”。男孩妈妈一巴将烟打落:“别害人了”。

还有一回,外村过来几个十七八岁、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抖抖忽忽的,在庄头路上找茬,拦下一个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准备寻衅滋事。几个小孩原本在一旁玩,一看要真的打架,赶紧躲开,格子远远看着不对劲,掉头就往庄里头跑。很快,几个大人喝斥着赶到,制止了一场冲突。

日子一天天过去,格子除个头外,其他与同龄人无异,嘴角也开始出现毛茸茸的胡须。许是生活重担所压,说话做事看起来似乎比同龄人更老成许多。

有妇女开始打趣格子:“格子,明天给你说个对象啊?”格子说:“好啊,骗人是小狗哦。”如此几次,那些女人就不拿这个和他开玩笑了。

男人聚到一次可管不了那么多。
有人问:“格子,想媳妇了吧?”
格子:“嗯!”
“那给你说一个?”
“好啊,骗人是小狗哦。”
“那先让我们看看你毛长齐了没有。”
“长齐了,都快和你头发一样多了。”
边上的人哄然大笑,那人一跃而起,格子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叫:“xxx打人了,xxx打人了!”
跑到不远处那人老婆面前,“你男人打人了,不管啊?”
“你给他们看看不就行了吗?”
格子坏坏地笑着:“我都说长齐了,不信你看!”作势要脱裤子。
那人老婆随手脱下自己一只鞋,朝他直扑过来。
格子一看,“不得了了,混合双打啊!”一头扎进哄笑的人堆中。

别看格子这样,论辈份,许多大人都要管他叫叔叔、爷爷的,因而,某些方面的遗憾,并不能阻碍他在大家面前没大没小地倚老卖老。

同龄人都渐渐地长大,读书、学手艺、谋生,大多数人都走出了村子,性急的人都开始谈婚论嫁,甚至抱上小孩了。唯有格子,日复一日,默默地在家操持着,陪着他那身体已大不如以前的父亲。天还是头顶那片天,地还是脚下那块土,只是他的眼神里多少有些忧郁和迷茫。

逢年过节,大家从外地回来,还能看到他,和这个古老的村落一样,除了面容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其他似乎没什么变化。

碰到儿时的伙伴,不管是在外面混得好的,还是不怎么样的,格子都会拉人家到屋里坐坐,听他们说说外面的事情,眼睛也显得忽明忽暗。别人抽烟都会递给他一根,他从不抽烟,但从不拒绝,接过来往耳朵上一夹。谁要是带回来什么新鲜的玩艺,一定会叫上他一起看。格子的眼界仿佛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他希望有一天,也能和其他人一样,走出村子,去外面的大城市看看,可他最远也就到过十几公里的县里赶过几回集而已。他就这样,不甘心却也只能这样,默默地留守在村子里,直到有一天,父亲拉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他交到他大哥手里。

后来,大家都各自在自己的时间线上忙碌着,偶有交集,却始终没有格子。

春节回来,聚在一起聊天,突然谁问了一句:“格子现在怎么样了?”
一旁老人说:“死了,淹死了。”
大家一下子沉静了,“什么时候的事?”
“夏天,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

又经过那个路口,再望望格子家,已经是断垣残壁,曾经被格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的院落,如今已是荒草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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