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梦（6）
（十一）梦醒逢险棋
楚兰儿正要为秀秀上药，听到衙门后堂里有几十号人埋伏着。
她剑不离手，朝那后堂门轻若猫步地走去。
忽然眼前掠过一道粉色的香雾，楚兰儿浑身一软，万事不知……
待她意识恢复过来时，却见自己趴在义来客栈的饭桌上。
饭桌周围，环绕了一圈儿小二，个个面无表情地撸起袖管，叉腰的叉腰，盘臂的盘臂，注视着趴在桌上的楚兰儿。
楚兰儿现在脑子很乱，乱成一团。
这时，门外传来“咴！咴！咴！”的马叫声。
这一声叫，立刻把楚兰儿拉回现实。
她回头看了看门外，门外黑色的马尾巴刚好甩了一下，大黑马打了一个熟悉的响鼻……
楚兰儿拍了拍脑袋，心道:“好一场大梦！”
再看那一圈儿小二们的架势，便知自己已有吃“霸王餐”的嫌疑，忙将手伸入囊中，欲将剑珠拿出来抵一顿酒饭之资。
当她把手伸入囊中，脸色渐渐变了，从容淡定瞬时化为惊慌失措。
一个满脸戾气的大胖络腮胡子拨开小二，注视了楚兰儿一会儿，道:“小子！给我装！继续装！吃霸王餐的，我见多了！哪个不是这样装的！”说完冲小二们一甩脑袋，喝声:“小二们，关门，动手！”
店门“哗啦”一关，几个小二立马扑过来。
楚兰儿岂是个吃素的？
她一把抓过放在身旁的宝剑，却发现拔不出来，一看早已变成一根木棍。
“在这儿呢。”一个小二手拿一把宝剑，抽出一截晃了晃，又送入鞘里。
“你们，打得就是你们这黑店！”楚兰儿用木棍与众小二缠斗了几个回合，欲冲过去夺回宝剑，无奈小二们个个刁野蛮横，堵住了楚兰儿。
“聪明！我们就是黑店。黑店的饭死贵死贵，你既然吃了，就得付钱。一把剑、一匹马、加上一堆人肉，勉强顶个……”那个远远拿剑的小二道。
“放屁！做梦！”楚兰儿拼命用木棍横劈直刺，把这一群凶恶的小二，毫不放在眼里。
眼看那一堆小二就快招架不住了……
那个拿剑的小二喝声:“让开！”
众小二鼻青脸肿地闪向两侧，任拿剑小二闪到兰儿身前，拔出宝剑直指向楚兰儿咽喉。
兰儿不慌不忙，稍一挪动，使剑尖走空，同时拿棍子一格，那剑插入棍子。
兰儿手腕一拧，那剑就势随着棍子的翻动被扭弯，又迅速一带，剑柄已脱了小二的手，朝楚兰儿的手掌心飞来，兰儿手掌一把，将剑牢牢抓在手中。
小二尚未将惊讶的嘴巴张圆，冰凉的剑尖已指在小二的咽喉处。
剑未停，剑尖又向上挑了一挑，挑去了小二的帽子，小二的一头秀发披散开来。
“林秀秀？”楚兰儿赶紧收剑。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儿？”那个伪装小二的女人道。
“我是……”楚兰儿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刚才做了个大梦，从梦里知道的吧？
就在楚兰儿犹豫的当口，一道粉色的粉尘自披着秀发的小二手中被扬出一个弧形，在兰儿面前一瞬即逝，一阵香气袭来，兰儿浑身发软，昏睡过去……
（十二）追悔犹莫及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厉害。”
“是呀，看着不大，几个人都拿不下。又踢又咬的，还咬破了我的手。”
“只兴你吃人家的肉，就不能让人家先尝一口你的肉？到时候，多给你分几块补补。”
“不跟你说了，我先磨会儿刀去。用快刀切出来的肉才香。”
院子里“噌嚓！噌嚓！”的磨刀声，相当刺耳。
小二一边磨刀，脑子里一边回味着锅里的肉香，他咂巴咂巴嘴，加快了磨刀的速度。
楚兰儿躺在床上，早已醒来，她什么都听到了，奈何脑袋昏昏沉沉，全身软绵绵的，根本动不了，也发不出声儿。
她的心跳随着磨刀的节奏，越跳越快。此刻，她追悔莫及。
一想到一腔除恶扬善的热血，会被放在这里，她万分的不甘心！
“江湖险恶，没想到竟然如此险恶！”楚兰儿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父亲干涉她独闯江湖时，说过无数次“江湖险恶”四个字。当时总认为带一干随从碍手碍脚，尤其是那个新儿，小小年纪，口不择言，虽然也是一身武艺，可以为助手，但带着她，也太聒噪了。她只想一个人闯荡江湖，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父亲的教诲，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听不进去。
今日再次想起这四个字，她方体会到其中深义。
“孩儿不孝，恐怕再也无法聆听父母教诲了。”她想起慈祥的母亲和严慈的父亲。
“新儿，我为了顺利逃离楚庄，怕你报信，把你制伏后锁在柴房，不知现在你怎么样了？如果没人发现你的话，你可能这个时间已经不饿死也急死了吧？以你的脾气，和对我的忠诚，你大概已气得心脏爆裂、吐血三升而死。就算你侥幸被人发现了放出来，以我对你的了解，又急躁又耿直的你一定会骑马来追。也许你已经跑得过快，勒马不住，连人带马闪下山崖，不摔死也摔残了；或者骑得太快，闪入江水，冲向湍流被卷走；也有可能和马儿一齐撞上路边的大树，昏迷过去……”她想起十三岁的丫头新儿尚生死未卜，不由淌出两行泪，把两个太阳穴冲湿后，渗入枕头。
她脑袋下的枕头渐渐湿了，她想起很多很多人，想起很多很多旧事，想起很多很多未来得及做的事……
外面厨堂里的砧板上，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切菜声，一股葱蒜的气味袭入她的鼻孔。
她不由一阵悲哀！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独闯江湖、号令武林的宏伟大愿竟然落得个一入江湖，便携带着一堆葱蒜闯入锅汤……
“我来看看床上那位怎么样了。”楚兰儿忽然听到林秀秀的声音。这声音在梦里曾经无比亲切，在现实中，却令人无比憎恶！
“放心，遇上咱林家的迷魂散——江湖第一迷魂王，谁也跑不了。”一个小二油嘴滑舌道。
“那是！”林秀秀的腔调无比自豪。“我是看看她的眼泪流干了没有，人的眼泪是有毒的，如果她不流干净，会渗入全身，进入五脏。”
“卑鄙的小人！真是看走了眼，”楚兰儿赶紧收回正要继续涌出的眼泪。用意念咬牙切齿地骂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憋着，一滴眼泪也不流了……”
门“吱呀”响了一声，林秀秀的脚步声向着楚兰儿的床移过来，本是风情万种、令人销魂的脚步，楚兰儿感觉简直就是夺命魔音——步步诛心！
一张秀气的脸探入楚兰儿的视野，在楚兰儿心里，这张脸，与画皮无二。
“兰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要怪我不择手段对付你，实在是你武艺太高强了。有泪你就痛痛快快地流出来吧！”林秀秀的话，使楚兰儿的眼神充满仇愤，继而喷出两股怒火，这两股怒火不但烘干了即将涌出眼泪的双眼，还使林秀秀秀气的脸顿时写满不自在，本能地避开她的视线。
“堂主，楚庄主的大驾已到。”这时，跑进一个小二。
“快迎接到楼下最大的雅间儿里，我们要好好招待招待楚庄主。”林秀秀似乎很兴奋，边走边道。“还有，肉快干净了，待会儿切巴切巴，也好让楚庄主他们品尝品尝咱们这里最大的压轴菜。”
“无耻！恶毒！”楚兰儿咽回去的眼泪又奔涌而出，汇入枕头。这时，她想起一个典故。只叹父亲没有周文王的占卜之术！算不出她在这里。
惭愧的是，人家是因孝心救父才遭不幸，而自己却是不孝悖诲，惹得慈父奔波寻女，以至于父女双双中了毒妇圈套……
“……犬女不孝，也怪老夫教女无方，我这次叨扰贵店，实属……”楚父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复远，话语也由模糊到清楚，再复模糊。
听脚步声，父亲身边似乎带了不少人。
“可怜慈父一片爱女之心，却不知我在这里将遭毒手，咫尺天涯……人间最惨之事，莫过于此。”
楚兰儿泪若洪水一般，泛滥了枕头。
她之所以拼命流泪，并不是怕死。而是失望，失望梦中剑下舍生取义的林秀秀现实中竟是个开黑店的，而自己因一时手软不但没除掉她，反落得如此下场，成为她锅里的过客之一。本来闯荡江湖，只为除恶扬善，不想一恶未除，反落得如此下场，如今还牵连爹爹他们也进了黑店，眼睁睁听到父亲走过，却口不能言，不能相告。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流干眼泪散尽毒素，再奉肉于父，也算是模仿李哪吒的方式尽自己的孝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