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尼的蜜月
1
“嗨！本人邦尼，已婚酒瘾女是也！”邦尼神采飞扬地展示着手上的钻戒。
在某个女性酒瘾互助会上，众多有酗酒问题的女性围坐一团。
“嗨！邦尼！”互助会的众人齐声应喝。这是大家打招呼的方式，在发言人自我介绍后大家要重复发言者的名字，给她鼓励。
“她每次都要这样炫耀吗？”吉尔问旁边的玛乔丽，她们都是邦尼的好朋友。
“我听见了！答案是没错！”邦尼抢着回答，右手还在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继续说：“我这是在分享互助会给我带来的改变！我要去度蜜月了！是我啊！好吗？我这个老毒物要和我的新婚丈夫去湖边小屋度过七天六夜！在湖边！玛乔丽肯定会说些煞风景的话，记得要去参加互助会！但是我偏要说，我只会和我的丈夫互动！接下来的一周我会缺席，对此我深表歉意。”邦尼当然没有丝毫歉意。她尽情地表演着，绘声绘色地学着玛乔丽的语气。
大家都为她感到高兴，纷纷鼓掌。
2
“虽然这地方是我选的，但是请允许我赞美一下这屋子！”邦尼还没来得及放下身上手上挂满的行李，在开门后她忍不住赞叹不已。
“我选了你，我每天都觉得你很棒！”旁边的亚当说。他正是邦尼的丈夫。
“哦！真酷！熊皮毯！告诉我在死熊皮上亲热不是你的夙愿！”亚当把自己推进屋里。多年前他在滑雪时出了事故，之后只能坐在轮椅上生活了。
“一盆苹果，真有档次，还不是塑料的。”邦尼注意到矮柜上的水果，顺手拿起来咬了一口，又飞快地吐了出来：“坏了！但是是真的。”
“宝贝，这地方太棒了！”亚当看着窗外的风景说。
“亲爱的，看看我们，我们在度蜜月，环境超完美！天哪！有一群鹿正在货真价实的草甸上吃草！”邦尼走到窗边，外面就是一片湖水，再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山脉。
3
这幢小屋有一个宽敞的露台，正好可以欣赏湖光山色。邦尼和亚当躺在躺椅上，享受着悠闲惬意的时光。也许只有亚当在享受吧，他把目光暂时从手中的书页上移开，和邦尼相视一笑。如果不是戴了墨镜他大概可以看出来邦尼有些心不在焉。
邦尼不自在地伸展着四肢。
“太棒了，这是我去过的最平静的地方，”邦尼试着说服自己，她瞟了一眼亚当，“天哪，我讨厌那幅墨镜！为什么他要等到我们度蜜月的时候才拿出这幅丑陋的女式眼镜！”
亚当当然不知道他的妻子在想些什么，他脸上挂着笑意，隔空和邦尼亲吻。
邦尼假意欢笑着应付他，待他又开始看书时她立马变了脸色，开始在心里吐槽起来：“只差遮阳帽和小吉娃娃了。”
“你这幅墨镜是哪里买的？”心声变成话语，她可忍不了了。
“商场，不错吧？”亚当开心地回答。
“嗯嗯。”他没看见她那难以言述的表情。
“我买了两幅，以防这幅遭遇不测。”
“计划泡汤了！”邦尼心想，她本来想着趁他不注意偷偷把墨镜丢了，“别挑刺了，他是个大好人，他比任何人都更爱你！”
这时亚当突然自顾自地笑起来，不知道他在书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
“见鬼，他看书的时候会傻笑！”邦尼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吐槽，“我要和一个会傻笑的书呆子过下半辈子了！我应该现在就从阳台上跳下去！拜托！快停下！快看风景！澄澈的蓝天，美丽的湖泊……有点吵，该死的小浪花，闭嘴吧湖！我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我和完美的人在完美的地方，而我想的却是我要在湖里游多远才能远离这里！”
她已经忍不住走到露台的栏杆边了，她看着远处，内心纠缠着。
“我真幸福！”不知道邦尼的内心在翻江倒海，亚当轻轻地放下书，由衷地感叹。
“我更幸福！”邦尼快速回应，假笑着，掩饰着内心的焦灼。
4
“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外面呼吸更多的山地空气，我的爱人！”他们回到室内后邦尼又溜出露台，她小心地把房门关好，拨通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喂！幸福的新人！怎么样了？”电话那头是来自玛乔丽的问候。她已经戒酒30余年，是邦尼的互助对象，因此邦尼在遇到困难时总会打电话给她。
“一切都很完美，但我却很凄惨，如果我在蜜月期间都很凄惨，那我们的婚姻将会怎么样呢？肯定不会长久！”
“我猜你还没去过互助会。”玛乔丽笑着应答。
“我在荒郊野外，我能怎么做？找只有酒瘾的浣熊互诉衷肠吗？”邦尼的情绪渐渐失控，她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上网查查，任何地方都有酒瘾者，就算是在野外。”
“在戒酒四年后我觉得我就算一周不去互助会也没事！”
“知道吗，邦尼，当你打包行李时你也打包了自己。”
“我还打包了手机充电器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换成小学生能听懂的说法吧！不管你是在这里、那里、还是任何地方酒瘾都伴随着你。”
“不管你是在这里、那里、还是任何地方我都会揍你！我不需要互助会！”
“邦尼，我们有病，互助会是我们的药。如果你不想去，你唯一剩下的选择就是你……”玛乔丽的信号突然中断。
“喂？喂？”邦尼对着无人应答的电话愣住了，顿了顿又问道，“剩下的选择是什么啊？剩下的选择是什么？”后一句已经变成歇斯底里的嘶吼。
“该死的！”她吼叫着，顺手把手机扔在躺椅上，又随手搬起一个小茶几，一边吼叫着一边把茶几扔进湖水里。
“嘿！亲爱的。”亚当故作镇定地叫了一声，双手摸索着膝盖上的手机。房门已经打开，亚当目睹了她发狂的整个过程。
邦尼转过身，她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理了理乱掉的头发。
“我在想，你想不想在11点到12点去趟美国退伍军人礼堂的B会议室？”亚当边说边看着膝盖上的手机，他大概在刚才已经搜索到附近的互助会信息了。
邦尼默默地点了点头。
5
两个人开车前往。
驾驶座上的亚当说：“我喜欢这种小镇。看，那边有个有旋转招牌的理发店。也许你开会的时候我可以去理发。”
“是的，说不定这里还有家女士墨镜店，你可以去血拼！”
“等等，你不喜欢我的墨镜吗？”亚当有些诧异。
“不，我一直想娶奥黛丽•赫本。”邦尼讽刺他。
“不如你开完会后我们再谈这个吧，我们可以去路过的那家可爱小餐厅吃饭。”亚当习惯了她的刻薄，保持冷静。
“我们也可以学赫本那样去蒂凡尼店外吃早餐。”她不依不挠。
“好吧，互助会在哪里？”亚当已经有点忍不住了。
“那里！那里！看到那些抽烟和吞咖啡的人了吗？那是我的同胞！”邦尼已经等不及解开了安全带。
“好，等等！等等！让我先停车……”
“1小时后见！我爱你！”邦尼摔上车门，飞奔而去。
“正常以后再回来！”亚当对着她的背影吼道。
6
互助会里。
邦尼正焦躁得来回踱步。
一个女人坐在她旁边，她应该三十岁左右，穿着邋遢的灰色帽衫，身形瘦小，一双眼睛大得出奇，说她长得像只小猴似乎并不过分。她的面前是两张餐桌拼起来的会议桌。这里的家具有些旧了，桌子上椅子上都有磨损的痕迹，墙上的美国国旗也已经发黄。
“嘿，帕蒂！”一个中年黑人走进来。
“嘿，吉姆！”叫帕蒂的女人回答。
“嘿，帕蒂！”一个白发老人和帕蒂打招呼。
“嘿！斯坦！”帕蒂回应。
“嘿！吉姆！”斯坦和吉姆打招呼。
“嘿！斯坦！”吉姆回应。
“各位！大家好！”邦尼已经忍不了了，“我以为这是11点的互助会。”
“每天都是同样的六个人，所以开始的时间比较随意。”帕蒂说。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话。”邦尼坐在帕蒂的旁边。
“我是帕蒂。”
“我叫邦尼。”
“你似乎有点激动，你是新人吗？”
“我戒酒四年了。”
“真的吗？我以后会变成你这样吗？”
“你戒酒多久了？”
“这一次是10天。有外地人来真是太好了，你从哪里来的？是像费城那样令人兴奋的地方吗？我一直都想去费城，像洛奇一样跑上那些台阶，但是我听说那比看上去要难。”
“我来自纳帕，我们那的互助会都是按时开始的。嘿！咱们能马上开始吗？”邦尼翻了个白眼，拍手吸引其它人的注意。
大家终于开始陆续落座。刚好七个人。
“欢迎纳帕人。你坐了我的座位。”说话的是白头发的斯坦。
“斯坦，你坐那边吧。”黑人吉姆说，他在邦尼旁边坐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开始会议’，”这些无聊的寒暄快把邦尼逼疯了，“有时候也叫‘现在开始’。”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幽默，今天你当我们的发言人怎么样？”黑人吉姆说。
“等等，你说过今天要我当发言人来着，我还打算说说我的谷仓故事呢！”斯坦话音刚落，众人发出不屑的声音，他试图挽回局势：“干嘛呢？很搞笑的！”
“他喝醉了，烧毁了谷仓，剧终。”吉姆向邦尼快速普及这个故事。
“我说的时候就很搞笑，还得坐那个位置。”斯坦指了指邦尼的位置，面露尴尬之色。
“快开始吧。”帕蒂说。
“本人邦尼，酒瘾者。”终于可以开始了，邦尼几乎已经在发疯的边缘了。现在她可要好好吐一吐苦水了！
“你好，邦尼。”大家回应。酒瘾互助会都是这样？
“我来这里是度蜜月的，我算是毁了我的蜜月。因为我酗酒，而且我这辈子遇到的所有好事都被我变成了坏事。这是遗传。我妈妈在我四岁时抛弃了我……”
“到目前为止还比不上谷仓的故事吧。”斯坦摸了摸头发，小心嘟喃着。
7
会议结束后，大家排队和邦尼握手告别。
“我们做什么才能让你搬过来？你的故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吉姆兴奋地握住邦尼的手。
“那才是第一卷呢，我的朋友。”邦尼觉得神清气爽，又变回了那个神采飞扬的自己，她的笑容自然又灿烂，和刚来的那个自己判若两人。
“很棒的分享，我的谷仓故事的重点是门是从外面锁住的。谁锁的？这是个谜！”下一个和邦尼握手的是斯坦。
“才不是！是你的老婆！”走到门口的吉姆回过头来补刀。
“邦尼，你太棒了！你的故事让我觉得我可以坚持戒酒。”最后一个是帕蒂。
“谢谢。”邦尼微笑着，拿起座位上的包准备离开。
“不，你不明白。我戒了又喝，喝了又戒。这样已经好多年了。我从未有过这样的触动。你说的你女儿的那些事真的感动了我。我也有个女儿，但她被带走了。在我努力戒酒时跟我妈妈住一起，但是自从她离开后我根本没法坚持三天不喝酒。”
“你刚不是说你戒酒10天了吗？”
“四舍五入，其实就一天。”
“我的戒酒一天奖牌都能贴满一栋房子的墙了。”这是戒酒会的小小仪式，是为了鼓励大家持续戒酒，邦尼继续说：“现在我有戒酒四年的奖牌了，我不小心把它扔进喷泉里许愿了，但我知道如果我需要它，它就在商场。”
“我真高兴，我见到了你，我差点没来。”
“你多久参加一次互助会？”
“一周两次。”
邦尼可是撒谎老手，她施展着自己的魔法，紧紧盯着帕蒂。
“一周一次。”帕蒂神色略有些慌乱。
邦尼继续盯着她，眼神充满怀疑。
“我今天来了呀！”帕蒂摊开双手。
“如果你得了癌症，我告诉你，想要得到缓解，你只用一周参加四次互助会，难道你不会来吗？”
“哇喔！癌症真的可以这样治吗？这种新闻应该昭告天下呀！”
“不可以。但这能治好我们，我们有病，互助会是我们的药。”邦尼借用了玛乔丽的话。
“你真的是匿名戒酒会最智慧的女人！”帕蒂充满敬佩之情。
“我就是。”邦尼故作温柔地回答。
8
亚当正在车里等着邦尼。
“你的墨镜呢？”邦尼上车后问他。
“我不戴了，咱们翻篇吧。”亚当有些尴尬。
“不不，那幅墨镜没问题，我先前只是心情不好。”邦尼努力示好。
“真的吗？”亚当兴奋地把墨镜翻出来戴上，满脸堆笑，向邦尼展示。
“我做不到。”邦尼假笑了一秒后立马变脸。
亚当识趣地摘了墨镜，收了起来。
“谢谢你们等我，你肯定是亚当。”帕蒂上了车后座，熟悉地打招呼。
亚当有些错愕地看了看后座的女人，又对邦尼投去询问的眼神。
“对了，这是帕蒂，她要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餐。她刚开始戒酒计划，是我的超级粉丝。”邦尼骄傲地说。
“我们哪个不是呢？”亚当假笑着说。
9
湖边小屋的露台上，邦尼、亚当和帕蒂正在享用午餐。
“天哪，我终于过得开心了，我待在这阳台上也并没有想跳下去淹死自己。我只需要跟我爱的男人和这个陌生人呆在一起。”这是邦尼的心声。
“亚当，这牛排太好吃了！你放了什么？”帕蒂问亚当。
“盐和胡椒。”亚当回答，他心知肚明这只是很普通的牛排。
“你简直就是厨神！谢谢你为我做成焦牛排。”帕蒂继续夸赞。
“的确没有那么恶心的肉汁了。”亚当说。
“帕蒂，你在谈恋爱吗？”邦尼问。
“我算是结婚了。”帕蒂说。
“那……那是什么意思？”亚当问。
“我丈夫想要开放式婚姻。我说好吧，就一条规定，不可以跟我认识的人。”帕蒂说。
“没用的。”邦尼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女人的故事确实太多。
“你怎么知道？”亚当问邦尼，似乎感受到邦尼有过这样的经历。
“嘘，她在说话呢！”邦尼打断他。
“去年他睡了希瑟，一个跟我一起遛狗的女孩。然后她怀孕了，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她家。除非他们吵架，那样他就来我这里住。那挺好的。直到我被赶走了，现在我住在宠物店后面。我把三张狗床铺在一起，但感觉我还是睡在地上。你们养动物吗？”
“我们养了一只金毛猎犬，它叫格斯。”邦尼说。
“他需要剪毛或者挤肛门腺吗？我超会挤肛门腺的。”帕蒂面有得色，这恐怕是她难得的高光时刻了。
“知道吗？我要去里面吃了。”亚当拿起餐盘，头也不回地把自己推回房间里去了。
“抱歉，听起来你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光。”邦尼说。
“我唯一在乎的就是我女儿。上周是她的生日，我都没见到她。”
“因为你喝醉了吗？我也经历过。”
“我永远也要不回她了。”
“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你专注戒酒，你生活中的其他一切事情都会比你想象的变得更好。我现在和我女儿的关系超棒，而且我嫁给了里面那个超棒的那个男人。”邦尼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他很棒吗？他似乎有些暴躁。”
“那是我的错，这次旅行我有些作，实际上我一直都很作，但重点是，我过去糟糕得多。”
“你愿意当我的互助对象吗？”帕蒂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对面的女人。
“什么？”邦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你不住这里，但我们可以打电话什么的。”
“我很乐意！”谁能想到呢？
“我要睡觉了！”亚当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老娘正忙着呢！”邦尼对着房间的方向吼道，然后又转过身来，换成温柔的样子：“我希望你每天都给我打电话，但晚上八点后不行，我的婚姻优先。”
10
晚上，邦尼和亚当相依在沙发上，壁炉里火焰熊熊。
“我终于明白蜜月暴躁是怎么回事了，这真棒。”邦尼说。
“是的，”亚当说，吻了吻怀里的邦尼，“我可以这样抱着你一个晚上。”
“我也可以，不过不行。”邦尼说。
“帕蒂要来吗？”亚当有些无奈。
“是的，15分钟后就来。”
“她现在成了我们蜜月的一部分了，是吧？”
“抱歉，我知道她有些疯狂。”
“是啊，但自从你帮她后你就不疯了。”
“哇，你真了解我。但你还是爱我。”
“是啊，我会一直爱你。”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帕蒂提早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