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有泪之三十三
梧桐有泪之三十三
暮城虽然不大，可是如果你不想见一个人哪怕是一辈子不见面也是可以做到的。
我很久都没有见到颜子了，起初甚至很害怕听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渐渐地，我发现颜子已经不知不觉成了我心底最深最沉的依赖，这种依赖让我心有所定，让我尚且完整。
我没再见她，却对她每天的生活了如指掌，她的每篇诗作我也开始像叔叔那样做了专门有个本子贴剪报，我在花鸟市场买了盆栽，也开始自己学着熟识每种花卉的花期和种植方法，我学会了自己制作干花，每次在书皮画完的水彩画我都会发着呆自己欣赏许久。
是的，离开你以后，我画你的色彩更浓。
我偶尔会遇见秦三越，他根本不理睬我，给我一个白眼之后就绕道走开，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很多次我都差点忍不住去找颜子，告诉她我只是因为太害怕失去才选择远离她，可最终我都折返回来了，或许，我的这种冷漠已经在我们心中形成了一种讲不清也道不明的误会，我害怕我再也没有理由去见颜子，而这种害怕，在日复一日的分离中，深入骨髓，时间一长，我发现我再也无法迈开那一步。
纵然如此，我仍旧在奢求，奢求颜子能读懂我的冷漠，不会对我感到失望，她不再来找我，但是能乖乖的把自己照顾地好好的。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们能重逢，那时的我们应该已经步履蹒跚，白发苍苍，因为这样的我们再也不会惧怕时光残忍，我们坐在家门口的藤椅上看着夕阳西下，她读诗给我听，我讲笑话让她开心，她总是会伸出食指颤颤巍巍的戳着我的额头，温柔的说道：“臭丫头，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呢。”我咧着嘴大笑起来，歪着头凑到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哪有什么鬼主意啊，我这么乖这么听话。”颜子就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我们一起张着镶满假牙的嘴大笑着。
她感叹道，晚霞真美。
我说，晚霞每天都有，但你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洁白的脸颊上就晕染出一抹粉红在轻纱揉捻出的皱纹里渲染开来。
有些人大多数时候需要靠梦想支撑，而有些人在很多的日日夜夜则依赖着幻想过活。
我成了后者。
入学前的一个月，我每天都在看书，浇花，跑步，黄照有时间都会来陪我。
他开始知道，当我看着窗外的梧桐或者眼前的盆栽发呆时就是在想洪颜子，这个时候他不会来打扰我，《暮城文学报》一出，他就会买回来给我。
“我们之间总是会多出一个人，以前是左默，现在是颜子，以后还会有谁呢。”黄照有一天忽然这样问我。
他还是穿着天蓝色的衬衣，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些花花草草，他的眼神渐渐温柔竟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我说不是这样的，有些关系不是可以共存的吗。
他不听，继续说道，“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是独一无二的，我不喜欢与人共享的感觉，就像你害怕失去一样，这就是我痛苦的来源。你不懂吗？”
我懂，但是我做不到，所以面对他的提问我只能沉默。颜子说的对，沉默有时能回答一切的问题。
“如果你是真的想远离颜子，独自生活，你大可以离开暮城，去到更远的地方过更自在的生活，不是吗？！”
我仍旧只是沉默。
第二天清晨，黄照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为我准备好早餐，换好鲜花坐在椅子上乖乖的看着我。
“是喝果汁还是牛奶？”
我疑惑的看着他，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对，但眼前的他活脱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我坐了下来说：“喝果汁吧。”
他把果汁递给我，又帮我拿了一片面包放在盘子里：“喏，今天煎了你最爱的溏心蛋。”
我本来想着今天是不是要跟他好好谈谈，虽然我并没有想好措辞，甚至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直视自己的内心对黄照来说太残忍，看到他这样我也就不想再提及那个话题了。
“你变了好多。”我没有抬头看他，低着头切开了溏心蛋，蛋黄直接流淌到面包上。
“这样不好吗？”他看着我说。
“以前的你冷若冰霜，谁都看不透，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很神秘。”我用面包卷起蛋黄，放了片芝士说完将面包一口放进了嘴里。
“或许在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眼里，我还是那个样子。”他说完，帮我添了半杯果汁。
“不，也不一样了，你的眼睛骗不了人。”稀溏的蛋黄能让面包变得更加绵软，这样的口感是我最喜欢的，再配上芝士独特的香味，我迫不及待的想吃第二片。
“这样不好吗？”他又问了一遍，用渴望得到答案的眼神看着我。
“这样很好，变得很温暖，你总会走到人群里去的。”
“是因为你，是你改变了我，苏又。”他看出我对这样的早餐搭配甚是喜欢，我还没来得及自己做，他就递过来一片给我。他不喜欢吃溏心蛋我是知道的，他盘子里的那颗溏心蛋也只是为了配合我而已。
“不是的，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像苓儿那样，你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热爱着生活，善待着自己。”我接过他的面包，接着说，“但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会怎么度过，也是你，让黄苓在我心里划上了完美的句号，或着说，是省略号”，我把面包又一口放进了嘴里，有些食物必须要充满口腔再大口大口咀嚼才能充分品尝到它的美味。
他那样看着我，即使我正鼓着腮帮子满嘴食物，他的眼神温柔似水，表情却开始耐人寻味。
我们一边吃着可口的早餐，一边聊的随意，但心照不宣的是，昨晚的话题很明显在有意无意之中继续进行着，他想要的答案也渐渐明朗，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如果迟早要走，就要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接受这个终会到来的结局，我抗拒不了这个声音，有些话就脱口而出。
我必须面对的是，黄照为我做的改变需要适可而止，他变得温暖没有谁会不喜欢，这让他接下来面对的将会是与过去冰冷的十几年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但我让他再学会无条件的妥协和牺牲，甚至纵容他继续掩藏真实的自己，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这样想清楚之后，我开始练习怎么在黄照不在身边的情况下睡得安稳，意外的是我每晚都睡的很踏实，是的，没有愈合不了的伤痛，它只是用另一个分身在你的身体里结着痂。
清早醒来，我总是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可能吗？谁都不爱，一个人生活下去。
我没有答案，我还在寻找。
然而世间的爱不应都是平等且和谐的吗？亲情，爱情，友情，你对大自然的爱，对动物的爱，对流浪者的爱，但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攀比，那么多歧视呢，亲人该比朋友重要？谁爱谁多一点？爱情更刻骨铭心？再也体会不到亲情的人就该是可怜之人值得同情？如果爱的反义词仅仅是恨，那伤心，难过，绝望，悲痛，遗憾，后悔这些词又是从何而来？
有时只要承认宇宙的浩瀚自己的渺小，内心就会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侵袭而来，我们到底从哪里来，又将去向何处，这同样是不能细细去想的问题，无尽的孤独感会将你拽入漆黑一片的深海，要么向富氧之地殊死挣扎，要么就让自己适应它的黑暗和无限的贫瘠。
总要过下去，不管爱不爱谁，总要一 个人生活下去，若是为了寻找答案而活，那显得多么可悲，答案不过是还悬而未决的来日方长，在生生苦捱的日子里，至少还应该对自己有所期待。
人是不是这种动物，善于自我总结，自我放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孤身犯险是值得孤芳自赏的壮举，连孤独都放肆渲染，连自私都矫饰的那么冠冕堂皇，我是对的，因为你不是我，或是你不懂我；我是孤独的，因为我是特别的，连同我的自私和孤僻，是吗？不是吗？等到有一天我带着它们凯旋归来时，在战鼓雷雷声中你的答案就只会是一个字！这样共生的痛苦涤荡着我的内心，居然给了我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开始觉得，孤独，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强大力量。
你又是谁？
我总是梦见你，躲在我背后的影子里搜聚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