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散文

青木关之锁子骨与骷髅

2019-03-28  本文已影响26人  Ean_易安
青木关之锁子骨与骷髅

书院所在,山环水抱,藏风聚气,背靠一峰,虽不甚高,却也古木森耸,钟磬时闻,五代时上面原是一大丛林,文革时被毁,浮屠狼籍,残石遍地。

近来慈法师驻錫于此,欲重整宗风,光大祖庭,稍事修整,规模初具,虽不甚气派,到很清净,法师率二众念佛参禅,自在无事,陆庵也时常前去请教心要,吃茶手谈。

前面二水萦回,两桥飞跨,恰似太白诗中化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放眼望去,八百里群山绵延隐伏,怡情旷怀,流连忘机。

山上一亭,亦名敬亭,取主敬存诚之意,陆庵喜其隽致,索性将此山唤作小敬亭山,书院叫做抛书台,平时与几个师兄弟子书院读书打拳,闲暇无事。

陆庵一面着手编写《民国大师播迁录》,一面整理《印度佛教史》,日复一日,平平度过,只觉得近来又胖了些,所以打算辟谷月日。

学生来来去去,今年唯屏儿,石头留下安心读书。师兄封成行为古怪,行踪不定,不期而来,不告而去。前言山行水住之疯师伯是也。陆庵,封成共师一百二十岁老和尚,智长老,智长老不喜人间聒扰,潜影穴窟,留心梵箧,,三年五载,偶或一至,指点迷津,难得一面。

此日无事。陆庵与屏儿,石头谈了吕凤子与潘天寿几首旧体诗,讨论一番佛教对民国大师的影响后,便欲早早回屋歇息。

山间夜里,万响俱息,静气沉沉,陆庵方欲上床盘腿打座,听得外面几声犬吠紧急,大异往日,只得披衣下座,出门察看。

茫茫夜色中,树影幢幢,径路依稀,只见两个人影,一男背负一女,匆匆往这边过来。男的身材魁梧,道士打扮,声如洪钟,正是疯师伯。

“师兄快帮把手”疯师伯已显疲惫,连忙叫陆庵赶紧扶那女的进门去。屏儿,石头闻得外面响动很大,也都过来了。

屏儿见那女子头发散乱,面容苍白,却还有几分姿色,不禁怦然疑到:疯师伯哪里捡来的女人,到山里来作甚么?

女子困乏至极,方坐下便昏睡过去。疯师伯长舒一口气,连喝几口冷水道:“累煞老夫也,四十里山路,竟然背过来了!”

疯师伯擦了汗,一边站定,运一口气,腰一拧动,从脚至头,浑身一甩,来了个狮子抖毛,弄得空气呼呼作响,然后气沉丹田,好似疲劳顿消,也不多说,先叫屏儿扶紫姑娘房里睡去。

原来这一拧一抖正是太极拳里发劲之法,腰如轱辘,身如弹簧,由根至稍,节节贯通,一动俱动,一止俱止。石头看得入神,欣羡不已。

屏儿同紫姑娘去后,疯师伯长叹道:“可怜的孩子,被人扔在荒郊野外,若不是我正好路过,还不被狼啃了。”说罢,叫石头别傻楞着,赶紧给给他备些酒菜,没有鲜肉,青城腊肉好歹炒一碗来也行。

石头走后,陆庵问了姑娘姓名,师兄近况。疯师伯只道往那峨嵋深处,青城后山寻道访友逗留数月,采了些草药,回来时就碰上那孩子,姑娘只道姓紫,被人抛到郊外,进退无路,悲痛欲绝,其他不肯多言。

陆庵也不多问,叫疯师伯吃过饭好好歇息,余事慢慢料理,又把用虎牙给柱儿治犬伤的事说了。疯师伯道:“如此甚好,救死扶伤,总要用些奇药,以后再拔它几颗老虎牙齿就是。”

次日,屏儿见紫姑娘早早醒来,坐在床头发呆,意气消沉,问她饿不饿,她只摇头,不愿说话,递茶送水,也无反应。

石头闻钟声初响 ,一早起来打拳,本想好好请教师伯意拳二十四手秘奥,及那狮子抖毛之法,却发现疯师伯又不见了人,院内外转一大圈,也不见半点影子。问屏儿,屏儿也不知。

陆庵对二人道:“别找了,你们疯师伯可不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他就这脾气,别理他。好好照顾紫姑娘罢。”

屏儿跺脚,暗暗赌气:“哼,这老疯子,山上清清静静的地方,带个女人来,独自跑了,也不知如何想的。下次碰到,非要拔掉他几根胡子不可。”

陆庵吩咐屏儿煮了米粥给紫姑娘吃,紫姑娘勉强吃几口,又靠墙沉默不语起来。屏儿不悦。

屏儿见那姑娘憔悴可怜,照顾皆听从师父,不敢违背,又见她半死不活,风尘气重,心里越发不悅。

陆庵看透屏儿心思,一日问屏儿知道黄金锁子骨否,屏儿只道不知。

陆庵道:“《涅槃经》云:一切凡夫身中诸节节不相到。人中力士节头相到。钵健提身诸节相接。那罗延身节头相拘。十住菩萨诸节骨解盘龙相结。是故菩萨其力最大。”

屏儿不解。陆庵又道:“昔有一妓,死埋道旁,众皆厌弃,唯一老僧,深心礼拜,言是菩萨所化。众人不信,挖土破棺,只见骨节联络,交锁不断,色如黄金。正是黄金锁骨菩萨。”

屏儿道:“菩萨渡人,难思难议,实不可以形貌测量,或现凶恶,或示卑贱,要在教人深体苦空,发菩提心,得大智慧。是以救人者人亦救之,渡人者人亦渡之。”

陆庵连连赞到:“如是如是,虽云渡人,实为自渡。屏儿善根深厚,看来以后也是要作菩萨的。”

屏儿得意道:“那菩萨智慧广大,变换莫测。有卖鱼的菩萨,也有放生的菩萨,有采药的菩萨,也有生病的菩萨,有煮饭的菩萨,也有吃饭的菩萨,还有个跑路的菩萨和一个打拳

的菩萨。”

那石头一旁听见,并陆庵一齐大笑起来。石头原在院中打拳站桩,笑得气血浮动,心神晃荡,赶紧收了功,搬柴做饭去了。

紫姑娘长屏儿几岁,祖上原来姓柴,唐朝时为避祸乱,改作紫姓,屏儿或叫她紫姐姐,或叫姐姐,也不当外人看。

过了几日,紫姑娘见屏儿连日殷勤照顾,心底一潭死水,恰如枯木逢春,渐渐有了一些暖意,开始说几句话,陪屏儿院里走走。

紫姑娘见屏儿日夜照顾辛苦,闲时还要读书写字,觉得过意不去,便跟陆庵讲要单独住旁边屋子,不想劳累屏儿妹妹。

陆庵看她面容惨白,行动迟缓,言语无力,虽然答应,还是让屏儿早晚给她作些艾灸,用黄酒熬了补气补血的汤药,叫她好生调养。

紫姑娘住了屏儿旁边一屋。书院原是一处老宅,粉墙黛瓦,立柱抬梁,仿古结构,十几间屋子,围成一院,三边檐廊,大门常闭。两排屋子,大小如一,背阴一排,或作仓库,或作客房,还剩几间闲置不用,屏儿紫姐,住在向阳一面,窗外青松翠柏,鸟雀徘徊,安静闲淡。下午,大家各自屋里读书休息,互不打扰。

山里午后,风日闲暇,沉沉寂寂,屏儿看会儿书便觉睡意袭人,硬撑一阵,不知不觉倒在床上,不知过了几时,只听得朦朦胧胧中响起一阵声音:“屏儿救我,屏儿救我。”

屏儿惊醒,知道是紫姑娘声音,慌忙过去,只见紫姑娘歪在床头,满脸苍白,喃喃念道:“屏儿救我,屏儿救我”。

屏儿扶住紫姑娘,用手巾擦了她一头冷汗,轻声说道:“姐姐莫怕,姐姐做恶梦了吧?”

紫姑娘摇头道:“我没做梦,我没做梦,他来了,他来了,我一直睁着眼睛的,你来他才走的。”

屏儿左右看了,连那望板和墙角也瞧了瞧,疑惑道:“这里没有别人,他是谁?”

紫姑娘道:“你看不见。他穿着西装,刚才从门缝进来,又从门缝出去了。”

屏儿泠泠然周身发凉,皮肤毛竖,怯生生问紫姑娘:“他长什么样?”

紫姑娘拉住屏儿的手道:“他就是一具骷髅,我知道他是谁。”说罢,抓紧被子,蒙头又哭起来。

屏儿素来胆小,连忙去叫陆庵。陆庵正在书房堪对《瑜伽师地论摄事分》所引《杂阿含经本母》,关门静读,人声鸟声,充耳不闻,不曾听得刚才紫姑娘呼喊,却被屏儿一阵敲门声打断。

陆庵应声过去,叫屏儿拿了枕头放在紫姑娘腕下,静心搭脉,调息守神,只觉落手下去如临冰室雪洞,沉取如丝,浮取如絮,关尺皆弱,渺渺一线……陆庵向屏儿道:“紫姑娘气血虚极,阴阳欲脱,神不守舍,魂不安体,宜灸百会,关元,命门,精力稍复,般若心经,时时读之,她如不会,你教教她也好。”

紫姑娘躺下睡了,屏儿问道:“紫姐姐所见是梦是鬼,我好害怕。”

陆庵道:“一阴一阳之谓道,偏阴偏阳之谓疾,纯阳之谓仙,纯阴之谓鬼。病人阳气虚极,睁眼闭眼,见梦见鬼,鬼欤梦欤,一心所化,本无差别。将死之人,半在鬼域,半在人世,见闻觉知,大异常人,说言见鬼,人亦不信。”

屏儿靠紧紫姑娘,又问:“为何有人怕鬼,有人却不怕。”陆庵笑道:“心中无鬼,则无恐怖,若有恐怖,便是有鬼。”

屏儿娇瞋道:“师父又胡弄人,学生一向光明磊落,心中何曾有鬼。且我心好,从未见过鬼。”

陆庵道:“魑、魅、魍、魉、鬽、魁、魃、魈、鬾、鬿、魀、魆、魊、魋、魌、魉、魐、魒、魓、魕、魖、魆、魋、魖,二十四鬼,魑魅有依,魍魉无凭,魃至无雨,魖至无财,魈魋异兽,魁魓

星台,岂云无鬼。”

屏儿道:“我说正经的,人死之后,六道轮回,所言之鬼。”

陆庵道:“鬼道众生形类尚多,如大力鬼、怯弱鬼,恶目鬼、啖血鬼、啖精鬼、啖胎卵鬼、行病鬼、脏器鬼、摄毒鬼、慈心鬼、福利鬼、爱敬鬼、吝啬鬼、饥饿鬼,多财鬼,少财鬼等等,而以饿鬼数量最多,故称鬼道,鬼道属阴,人道属阳,只言人怕鬼,谁知鬼怕人。”

屏儿缩着身子道:“师父不说倒不觉得,一说倒更害怕了。”

陆庵拿起桌上《心经》道:“经云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人能远离颠倒梦想,执着挂碍,生死且不怕,鬼又何惧。”

屏儿不解,又道:“我还怕毛毛虫呢。”陆庵大笑道:“那你前世就是小白菜了。”

这日,陆庵叫屏儿同紫姑娘一起住了,喂药,艾灸,诵经,念佛,照顾不懈,一夜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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