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漫步

晚饭过后，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办公室在主楼的十楼，不高不低，正是中间，没有最高层的登高望远、俯瞰万物的畅快，也不似底层那样压抑与沉闷，苍茫的暮色慢慢浸染笼罩着大地，这个时段路灯还没到亮的时候，窗外一片灰茫茫的，像雾霭，又像水汽，树木也慢慢地隐匿在这片诗意的朦胧中，不见了踪影，道路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只有偶尔汽车的轰鸣声才宣示着她的存在。远处几栋高楼黑黢黢地矗立在半空里，偶尔亮着的几块窗子，像是怪物的大眼睛，慵懒无神地注视这世间的景象。

我常常独自一人呆在办公室，这样的景象是经常见的，可是今天窗外的风景似乎蕴含着独特的诗韵，让我看得如痴如醉。看了一会，转念一想，院子后面还有一片苗圃山丘，别致清幽，我却一直没有去看过，不如今晚出去转转，也不枉这宜人的气候，迷人的景致。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心里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在蠢蠢欲动，窗外的一切也好像是在急切地呼喊我，我连忙锁了门，疾步向楼下奔去。

走出了大楼的正门，一阵凉风袭来，啊，好爽！我忍不住叫出声来，立秋之后，空气中已经不见了燥热，尤其是入夜之后，一阵阵凉风轻抚着大地，秋天的风没有春风的湿腻，没有夏风的狂暴，没有冬风的残酷，它有自己独特的韵味，那是一种干爽舒朗的感觉，像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江湖豪侠，或是一位心直口快的热心大姐，没有那么多无用的心机和防备，让人从心底感到敞亮、畅快，一天的疲惫、烦躁就这样被凉风一扫而去。

主楼的正后面是停车场，停车场的后面是一片四方形的绿地，大概有半个足球场大小，里面种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木。树木的枝干还在用木条支撑着，像是年初刚移植过来的，由于有园艺工人细心地照料，才经过一个夏天，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了，显出了勃勃的生机。可以想象要不了多久，也许就是明年的这个时候，这里就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了。

绿地的后面是一大片的荒山，说是荒山却并不荒，应该叫做青山，只是没有经过人为的开发，这个我在顶楼的窗户边验证过，的确是原生态的，没有任何现代人工的痕迹。满山绿油油的，起起伏伏，一眼望不到边，中间夹杂点缀着几口方塘，或远或近，给青山更增添了不少灵秀。塘边偶尔还有几户人家，都是刷的白白的平房，虽不是粉墙黛瓦的徽派气息，却也显得飘逸出世、闲适洒脱，像极了一幅灵云流动、仙气四溢的水墨画。真是没有想到在这现代文明的城市中心，还有这么一个野趣十足的好地方。

绿地的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小山丘，山丘上面也是种着各种花木，有石榴、有山楂，还有不知名的桃树，花木里面有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弯弯曲曲，不深入进去，无法看出它的走向。这里的花木栽种的时间比较早，已经有了葳蕤的景象，各自尽情地舒展着，相互地拉扯着，把鹅卵石小道遮得更显曲径通幽。可惜我没有深入地探访过，想必里面定是雅致动人。在这两个山丘和绿地之间，是一条U形的宽阔柏油路，把绿地、小山丘、荒山划成独立的四块，我预定的路程，就是从U型路的这头走到路的那头，虽然无法深入地寻芳揽胜，却也能够从外观上大致一窥容颜。

凉风习习地吹着，我缓缓地走在柏油路上，路边种着的是高大的梧桐，像是忠诚魁梧的卫士，枝干粗壮有力地向天空伸展着。树冠上的枝叶密不透风，每一片叶子都像是争先恐后一般，生怕错过了夏末的美好时光，而无法展示自身的壮美。让我一下子真正体悟到了茂盛的意义，也许这个词就是为梧桐这样富有生命力的植物而创造的，用在它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在柏油路的外侧还有一圈铁栏杆，算是划清了院内与院外的界限，栏杆的每个柱子上都装着路灯，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也亮了起来，路灯不远一个，灯光也不是很亮，显得柔美而温馨，为这静谧的夜晚更增添了祥和、温柔的气息，就这样整齐地排着，点点滴滴，如天上的星星，一直延伸到远处。让人心旷神怡，宛如仙境。

因为后面是青山，前面是绿地，左右是山丘，越往深处走，离外面的喧嚣越远，越显得清幽、宁静。我慢慢地踱着，也小心地感知着，生怕因为自己的鲁莽而打扰了这宁静的世界，也怕自己的知识阅历太浅薄，无法深刻地体会这美景良辰的无限动人。终于走到了U型路的底部，这下仿佛完全与世隔绝了，我被满世界的青翠拥抱着，我也面向青山，闭上眼睛，努力伸开双臂，想要拥抱这夜的精灵，香风阵阵，沁人心脾，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静止，一切都是美的刚刚好。我面向青山深呼吸，空气中飘来花香和野气，让我的身体顿时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我知道这就是生命的力量。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尤其是荒野的草木，没有园丁的浇灌和培植，却能这么有力顽强地生长着，其身体内定然弥漫着旺盛的生命力。人也是生物，人也需要生命力，草木的生命力来自与自然和万物，人的生命力也是来自与自然和万物，所以草木和土地对于人来言，也如空气和食物一样是难以或缺的。

我默默地与这些荒野之客交流着，她们也显得异常欣喜。是啊，她们太寂寞了，也没有双腿，也无法移动，能够瞻望的为由头上的蓝天，能够交流的惟有身边的草木朋友，日复一日，蓝天也有看够的时候，朋友也有聊完的话题。现在有一个异类分子热切地想要与她们交流，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我仿佛听到了她们欣喜的笑声，互相调笑着，打闹着，拥挤着，想要派一位勇敢的代表第一个跟我交流，我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们，也不说话，因为她们也听不懂我的言语，当然我也听不懂她们的言语，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言语只是交流的工具，而且还时时充满了谎言和欺骗，更显得不靠谱的可笑。没有语言也不影响我们互相的说话，因为我们的心在一起，我懂得她们，她们也懂得我。等了好一会，她们还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出来，这时她们等不及了，再也抑制不住自身的热情了，每一个都争着吵着向我诉说他们的故事，矮树在哭泣她被行人砍掉左臂的悲痛，野花在叹息她无人欣赏的哀伤，小草们在吵嚷着缺衣少食的艰辛……一个个的争先恐后，生怕我来不及倾听她们的诉说，也怕我猛然地不辞而别。有几个大胆的藤蔓植物，竟然穿过栏杆，伸出纤细的手臂想要挽留我。我知道他们想要留下我，但我不能接受她们的邀请，因为我并不属于她们的世界。这偶尔的邂逅已经属于难得的放肆了，我再没有放纵的权利，也许终有一天，我终究要走向她们的世界，但是我要走完我人生的旅程，才不辜负天地的养育。无论它是成功或者失败，幸福或者悲伤，轻松或者艰难，我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因为这都是我无法逃避的宿命，任何人都无法替代。我转头过去，坚决地走开，不再回应她们热切地呼喊，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我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平复着心情。夜晚的天空是那么蓝，那么静，显得神秘而安详。

心情平复之后，才发觉夜是那么的宁静，宁静显得寂寥，寂寥让人觉得孤独。我不怕孤独，我喜欢孤独，只有孤独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在小小的王国里，我就是自己的主宰。我可以笑，也可以不笑，我可以快步走，也可以慢步走，我可以跳，也可以不跳，一切都是合理而舒适的，因为这是属于自我的天地。我也可以任思绪肆意的放纵，去细嗅夏花的清香，去触摸天空的广阔，去感受星辉的温柔，去追踪清风的脚步，让干瘪枯竭的心得到浸润、舒展，一如那涅槃的毛尖，在清水中浮沉重生，释放珍藏的一缕馨香。孤独的基因似乎与生俱来，我小时候不爱说话，显得木讷而又痴傻，大人们总是叹息的摇头，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内心是多么的奇异多彩，我的思绪是多么的任性疯狂。也许万物的性灵也是如此，像这两旁孤独的草木，她们也有奇趣的经历，有动人的故事，有凄美的爱情，需要懂她们的人去解读、去感悟、去感动。看那路边默默盛开的花瓣，也许已经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想要结一段尘缘，于是在这路边静静地等待，等待你到来的时刻，听着你的心跳，盯着你的容颜，倾尽一生的真情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前世的期盼，叶叶都是等待的热情。

不经意间，一轮皓月拖着四射的白光点亮整个夜空，月华如水，抚摸着树木、花草、房屋、道路，是那么的温柔细腻，顿时勾起了我无尽的前世乡愁。沐浴明月的皎洁和浩朗，无边的遐想把我带入一个个浪漫的故事之中。嫦娥奔月飘渺神秘的唯美，牛郎织女人神相爱的浪漫，尽皆回荡在脑际。舒展着我海一样的深情，梦一样的妙曼。我呆呆的痴望月色、星光，觉得她们是那么明澈，晶莹了整个乾坤宇宙。举目夜空，银河浩瀚，星海漫漫，密密匝匝的星星，闪动着明亮的眼睛，泛动着明亮的目光，像一盏盏挂在星空的灯，璀璨漫天夜空。细而观之，天上的星星越看越多，越看越密，大小、深浅、明暗不一。有的通体明亮，有的闪乎其身，忽明忽亮，时隐时现。有的在流动，像飘飞的玉带，又似流动的小船。皎洁的月色越来越浓厚，越来越明净，星光越来越耀眼，越来越璀璨，我仿佛步入了一个纤尘一不染，表里俱澄澈的梦幻世界。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马路的另一头，月亮也掩进了云彩，天地间顿时升腾起一层薄雾，把大地笼罩的宛如仙境一般，马路对面的百花园里飘来阵阵歌声，如丝如缕，若隐若现，如同仙人在歌唱。再走近些，终于听得清了，是我最喜欢的那首《映山红》，听起来唱歌者年龄不小，嗓音也不算悠扬婉转，但这歌声饱含着炙热的情感，如泣如诉，期盼之情，动彻夜空，几乎是我听过最好的版本了。“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一曲未听完，我已热泪盈眶，动人心者，莫先乎情，也许这就是艺术的真谛。抬头看看办公楼，办公室灯光还在孤寂地亮着，执着地冲破薄雾，呼唤着我，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也许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享受这羊山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