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夜谈（四）——喊魂
“小林，小林，你快回来，妈给你做了好吃的呀！”，咣咣咣，“小林，你回来睡觉，天黑不要在外面了！”，噹噹噹，“小林，跟我回去了呀，你跟着妈啊！”……。李嫂的声音由远及近，以由近往远去。
今天晚上，李嫂又在给她儿子小林喊魂了。三天前中午，小林和几个孩子一起在他家的玉米地旁边的石垄上摘羊角角吃（一种长约5公分，细细的像豆角一样的野果，咬开有白色奶状汁液）。孩子们嘻嘻哈哈的一边摘一边吃， 近处的吃完了，又往远处探去。穿着塑料底凉鞋的小林一边伸着胳膊够一边挪脚，几个孩子在旁边嚷着，“快快快，就够着了，再过去点！”
突然，脚下一滑，身子扑在羊角蔓上，软软的一蓬灌木根本支不住一个半大小子的重量，再一坠，小林就从这两米多高的地方一头栽到自家玉米地里去了。夏天，玉米杆正长得郁郁喜人，才下过雨的地泥土松软。
每一群孩子中都少不了这样摔过的“经验者”，“没事没事，地松着呢，下去看看！”孩子们叫叫嚷嚷的一窝蜂冲到地里头去找小林。找到扑倒在地的小林，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拉起来，发现他只是头上擦破了点皮，渗了点血，不过，脸色有些惨白。
“能不能走？送你回家去吧！”一个孩子说。小林挣扎着起来，“头有点晕，回去算了，你们可别告诉我妈！”
“你鞋带扯断了，你妈问起来看你怎么说？”另一个孩子笑起来。说归说，孩子们还是拥着把小林送回家门口才散去。小林回家的时候，父母都在歇午觉，他悄悄的爬上炕躺在窗根下。
李嫂起来的时候发现小林睡午觉觉得有些奇怪，平时疯得逮不着人的孩子怎么会跑回来睡午觉？不过，她急着下地，看看小林也睡得熟，就没喊他，扯过一条被单给他盖在肚子上就自顾走了。到太阳落山，她先回家来做饭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小林还好好的睡着。
“这孩子，竟然睡到现在”，李嫂一边嘀咕一边去拍小林的腿，“小林，醒来了，天都黑了~”，叫了几遍都没反应，李嫂有点慌了。她爬上炕去摸摸，头也不烫，又摇摇小林，他依旧不醒。
李嫂觉得不对劲，有些慌。她下了炕往外走，打算去地里喊小林爸赶紧回来看看是咋回事。一出院子就碰上了天天跟小林一起玩的二铁，见着她就问：“姨，小林在家不在？”
“在是在，怎么在炕上躺着叫不醒，我赶紧喊你叔去。”李嫂一边说一边急匆匆的往前走。
“哎呀，姨，今天中午小林从垄边摔到地里了！”二铁看她着急的样子，说了中午的事。
“啊？掉到哪个地里？”
“就你家那块玉米地，从旁边摘羊角角吃没抓住就掉下去了。”
“哦！怕是摔坏了，我去找你叔，二铁，你帮姨去喊张大夫来，就说小林摔伤了，能行不？”李嫂着急的说。
“行，姨，我跑着去，你快去喊我叔。”二铁转身跑着走了。
李嫂把丈夫叫回来，儿子仍在炕上睡着不动，刚要叫丈夫快去看张大夫来了没有，二铁就领着张大夫进了院子。张大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除了额头有擦伤外，没发现别的伤，捏捏胳膊腿，身上骨头似乎也没问题。就皱了眉：“不应该啊，地里又不硬，不会摔坏嘛！”
“二铁，小林摔下去的地方有石头啥的吗？是不是头磕到硬东西上了？”张大夫问道。
“没见啊，我们下去拉他起来，就是趴在地上，头上还有土呢。”二铁认真的回答。
“这就怪了，要不，要镇上的卫生所看看吧？”张大夫建议。
“好，他爸，快去叫人，给孩子抬到镇上去。”李嫂着急的指挥丈夫。
当夜，张大夫随着李嫂两口子把小林送到镇卫生所。卫生所的医生检查了半天跟张大夫的结论一样，没发现重要的伤，“怕是摔成了脑震荡？”，想想又对他们说：“要不你们直接送到县医院去吧，那里医生多，还能拍片子检查。”
李嫂夫妻跟张大夫商量：“张大夫，你看，我们是不是送县医院？”
“送吧，去了检查没啥咱就放心了，万一有啥那里的条件也好些。”张大夫也认同镇上医生的看法。
李嫂看看丈夫，丈夫点了头：“送！这离县上也不远了。”
“行，那张大夫，就不麻烦你跟我们跑县上了，你回去帮我给二铁妈打个招呼，明天帮我照应一下家里的猪和鸡。”李嫂把院门上的钥匙交给张大夫，一行人匆匆抬着小林往县医院去。
到了县里天都快亮了，值班的医生给小林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阵，扒开眼皮看看，又叫他们去拍片子看骨头有没有断。忙活到早上上班的时候，与来上班的其他医生看了一阵，推测：“可能是脑震荡”？说是给孩子住院观察，打了上葡萄糖。
直到天黑，小林还是闭着眼睛毫无反应，李嫂两口子急得不得了。留下来照应的小林叔叔平时有些信那些个，看着他们火急火燎的样子，开了口：“哥，嫂，你说孩子怕不是吓着失了魂吧？”
毕竟是妇道人家，平时多少有些迷信，听堂弟这么一说，李嫂也有些怀疑，“他爸，怕也是这个，几个医生都查不出啥，孩子就是不醒，你说……？”
“嗯”，丈夫也一脸犹疑说不准，“咱还是先在医院看吧，到明早不醒再说。”三个人心慌慌地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小林还是不醒。李嫂更急了，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一再问孩子啥时候能醒，可医生也没说出个确切时间。
医生走了，李嫂对丈夫说：“要不咱回去让六婶（村上的神婆）给看看，怕有些说道。”小林叔叔也在旁边帮腔。小林爸就点了头，问医生能不能把孩子带回家等着？医生有些犹豫地说回家观察也行。就这样小林又被抬回了家。
进了村，李嫂直奔六婶家“问事”，六婶看了说是孩子吓着了，丢了魂，让李嫂晚上给孩子喊喊魂。
李嫂回了家，等天完全黑了，就把小林摔下去那天穿的衣服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一只锣，喊一声：“小林，你快回来~”，敲三声，从家里喊到摔下去的地方，又从摔下去的地方喊回家里，到了院门口，向屋里喊：“小林，回来了吗？”
屋里小林爸就应声：“回来了！”
一问一应，三遍以后，李嫂一边说“小林，跟着妈回家，不要再乱跑啊！”一边进家门，把怀里的衣服盖在小林身上，喊魂的一趟过程才算结束。
喊到第三天晚上，李嫂进了门把衣服盖在小林身上，小林慢慢的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叫：“妈！”
李嫂一把抱住儿子，“小林啊，你吓死妈了！”
“妈，我饿！”
“好好好，你等着，妈给你端饭去。”李嫂慌忙下了炕去端温在锅里饭。
“小林！以后不许再爬高上低的野，听见没有！你看你妈快急死了！”小林爸站在炕边教训儿子。
“嗯，记住了记住了！爸。”小林有点心虚的回答。
“小林，听你爸的话啊，以后要小心点，你可吓死我们了。”李嫂端着饭走过来。
吃饱喝足，小林抹抹嘴小声对李嫂说：“妈，我把凉鞋带挣断了，你不要打我~”。
“不打，不打，妈不打，你别怕！”李嫂一连声的应着，然后收拾收拾安顿睡觉。
睡下后，小林小声说：“妈，你叫我，我都听见了。”
“哦，你在哪儿听见的？”李嫂摸摸儿子的头轻轻的问。
“妈，我就在摔下去的那里，你喊我我就听见了，我要爬上垄边来，我那断了带子的鞋老往下掉，我就去捡鞋，最后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小林悄悄的跟李嫂说。
“哦，小林，你睡了一大觉，那是你做梦呢，妈喊你回来吃饭把你喊醒的。行了，快睡吧。以后不许乱跑，不许再往崖边边河沟沟的去，记住啊！”李嫂吩咐儿子，心里想着明天去六婶那里道个谢。
又急又累的好几天，两口子都累坏了，很快就睡着了，李嫂手紧紧的抓着儿子的胳膊。在爸妈的鼾声中，小林也沉沉的睡了。一轮圆月把院子里里外外照白亮白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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