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飞来一只鸟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一只鸟，一只鸽子。起先落在北阳台的防护栏上，后来母亲邀请它进了屋，惊喜地对我说：“家里来客人了！”

这是一只美丽的灰色信鸽，左脚爪上方套着一个绿色圆环，像是家养的，不知为什么就这样流落在外。第一次进屋吃米时，它非常警觉，旁边哪怕有人只是一抬手、一出声，它都会惊得连连后退。第一次它吃了很多米，喝了很多水，看样子是又饥又渴。吃饱喝足后就不客气地到处便便，四处查看地形。

我们觉得它可爱极了，是吉祥的征兆，都很呵护它。慢慢地它和我们熟悉了，就不那么怕人了。它差不多每天都来，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吃饱了就缩着脖子站在喂食的地方，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开始几天的清晨，它等在北阳台的玻璃门外或者厨房的窗外，等着我们放它进来。它进屋后，通常是在餐厅和厨房处溜达，有时也踱到走廊旁的卫生间里。我们把大米和清水分别装在两个小盒子里，放在客厅靠北阳台的玻璃拉门旁边，方便它随时取食。

我上网查到鸽子需要吃多种杂粮，就在大米里加了一些绿豆、薏米之类，谁知它很不喜欢，看到绿豆就乱啄一气，撒得满地都是，原来它只爱大米。因为怕它的粪便污染，卧室和书房的门都是紧闭的。

有一次，书房的门没关严，让它溜了进去，却没法让它自己飞出来。母亲就一边和它轻言细语地唠嗑，一边慢慢踱到它身边，然后轻轻抱起它，把它放回客厅。本以为它被人一碰就起戒心了，大概很快会飞走；想不到它很懂事，仿佛知道它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后来竟然也若无其事，仍旧静静地吃米、溜达、休息，天一黑就飞走。

过了几日，又发生了新的情况：它开始在我们家留宿了。这几天秋雨连绵，它晚上就站立在北阳台防护栏的一角，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活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怕它半夜会冷，我们把玻璃拉门开着一半，它想进来就可以进来。

二舅说，这应该是一只赛鸽，可能在飞行中途受伤了，于是临时找一户人家休养，等伤养好，它便会飞走。

为了它，我们家全面出让了北阳台，不在那里晾衣服、放洗菜筐了，儿子的自行车也换了位置。母亲每天为它准备水米，清洗粪便。总之，整个北阳台成为它所独享的开放式的大笼舍，我们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灰灰。

白天，灰灰想进屋的时候，就像敲门似地不停啄玻璃门。如果家里人谁有空守着它——意思就是在它四处闲逛之际不停地清除它身后的排泄物——就会欣欣然打开门来，请它登堂入室。如果都很忙，确实排不出人手伺候它，也会轻言慢语地跟它解释一番，用的是哄自己家孩子的口气。这个时候，它总是歪着脑袋，仿佛侧耳聆听似的，仿佛下一秒钟鸟嘴就将轻启而吐出人语似的。但无论如何，它差不多每天都能进屋玩上一两回。

冬天到了，灰灰把它的“卧室”迁到了走廊旁的小卫生间，在淋浴房的隔断处上面睡觉。天气暖和了以后，有时仍会赖在那里不走。它对我们已完全信赖，睡觉的时候不再总是站着，而是闭目卧在那里，很放松的样子。

我们全家都很疼爱灰灰，它在屋里的时候，我们走路做事都是轻手轻脚的，怕惊吓到它。它是一只好奇心很重的鸽子，常常站在那里仰起脖子，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老父亲，可能是因为他的行动最为稳重迟缓，有利于“观摩”的缘故。实在要请它出去的时候，也必是好言相劝，绝不硬来。开始的时候，它和我们捉迷藏，我们跑来这头，它则去往那头；后来它有经验了，就干脆躲进桌子底下，任你千呼万唤，它自纹丝不动。然而不用急，它毕竟是一只懂道理的鸽子，你便就此走开去不去管它，等一会儿再去瞧，它已经自觉地到阳台呆着了。

这小家伙自尊心很强，而老公偏偏忽视这一点。一日，他到阳台刷鞋忘记关门，灰灰便趁机溜进了屋。但今天母亲要去二舅那里，其他每个人都有事要忙，我们已经决定今天不放它进屋。所以老公很着急很不客气地撵它，还招呼我一起撵。因为手边确实有事，我也就无奈附和着老公说：“那你赶紧出去吧。”这次鸽子没有再去桌子底下，而是径直走了出去飞到阳台栏杆上，静静地站立。

我于心不忍，又打开门对它轻声安慰，它仍是歪头看向我。它听懂了吗？它生气了吗？当我稍稍靠近它，它“呼”地一下便振翅高飞而去。我有些不安，但毫不怀疑这只是一次例行的飞行，它不会不回来的。可没想到，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直到深夜，它仍了无踪影。

儿子哭了，我也很难过，更担心明天母亲回家该怎么跟她说。但愿它是因为伤已经完全养好了才飞走的。如果它是不满我们的态度而负气出走，我祈祷它能被好人家收留。

但我心里始终存着一线希望：也许明天一大早，就能见到灰灰又飞回来了。

后记：其实灰灰没跟我们计较什么，第二天就回来了。它在我们家里一直住到第二年夏天，一共九个多月。我们一度以为它就永远留在我们家了，但二舅说得对，它只是给自己找一个临时养伤的地方，等伤好了，还是会回到主人那里去。7月底，我带孩子去青岛度假，回来的那天晚上，刚进家门母亲就告诉我，我们飞走的那一天灰灰也飞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存着幻想，幻想灰灰还能回到我们身边。但这一次，它是真的一去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