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
剑仙藏器于身，天下无道则现，有道则隐。
1
刘小银下山之前，师父把他叫过去，说：“徒弟啊，江湖险恶，我这有把上古剑仙遗留下来的宝剑，如今传于你，希望它能助你悟得剑仙真义，惩恶扬善，逢凶化吉。”
刘小银从师父手里接过宝剑，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师父，就要分别了，我真舍不得你！”
“为师也是。”
“那，这些年我卖柴攒的十三两三钱银子能给我吗？”
“不能。”
“为什么？”
“唉，你都要走了，我赠你宝剑，你赠我银子，权当各留念想罢。”
“......”
刘小银现在一回想起当时师徒二人依依惜别的画面就觉得火大。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能演了，没想到这糟老头子脸皮更厚！”
“什么叫各自留个念想？银子也能当念想？！”
这么多年，刘小银天天砍柴，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家底，没想到被师父一句话就摘了桃子。
“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到上山前呐...”
刘小银盯着手里这把号称上古剑仙遗留的宝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这剑吧，古倒是挺古，鞘上纹路暗淡，但依稀间仍能认出百兽图样，而且，闻着也有股古色古香的味道，不过是不是剑仙佩剑，刘小银却是半点看不出来。
“银...魂？”
刘小银凑近一看，在剑柄上认出了两个斑驳字眼。
银魂剑吗？名字起得倒是不赖。
刘小银把剑高高举起，迎着耀眼的阳光，大声道：“银魂剑，今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请随我一道闯荡江湖，迎风破浪！”
“当然，还要赚很多很多银子...”
“毕竟，银子可是你主子的命呀！”
山野间，不停回荡着刘小银那神经兮兮的笑声。
2
刘小银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土匪，因为他以前在书上见过，高手出门总要先遇一波土匪流寇，然后随随便便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而且通常这时候还会有一两个漂亮姑娘在旁边看着，一边鼓掌一边含情脉脉的为高手竖大拇指：
“少侠好厉害，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呢！”
刘小银偷抹了把口水，心想，小女子倒是可以先不要，还是劫匪济贫，先赚点银子比较好。
“银魂啊银魂，你这名字很配本大侠，咱们出山以后，想必是能乘风破浪直上九霄了。”
没走多远，路上就遇到了一波人。
一个衣袂飘飘的青衣女子，后面跟着一群男人，人人带刀。女子走得很慢，男人们鬼鬼祟祟。
“站住！”
刘小银内心一阵激动，好啊，才下山就赶上了？
他跑到路中间，指着后边一帮人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敢强抢...哦不，尾随人家姑娘，是何居心？”
一群人望着他，目瞪口呆，眼神古怪至极。
刘小银心想，怕了吧？我还没拔剑呢，就想求饶了？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人，看都没看刘小银，而是冲青衣女子的背影行礼道：“郡主，王爷说了，若您不愿回去，咱们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将您请回家。”
刘小银一听，这还得了？明摆着要强抢了嘛。他甚至没顾上为自己生气，伸手搭上剑柄，作势要拔。
“你们如此野蛮行径，问过我手中剑没有？！”
刘小银脸色铁青，然而拔了半天，宝剑纹丝不动。他低头一瞧。
他娘的！原来鞘口被锈封死了！
刘小银脸上一时青红变幻，心里骂了那糟老头千万遍。
“我十几年血汗钱就换了这么一把鬼剑？”
刘小银恨得牙痒痒，他终于知道那股古色古香的味道是什么了。
他娘的就是铁锈味啊！
场面一时变得十分尴尬，刘小银看了看对面，想着要不还是先偷偷溜走算了？
说干就干，刘小银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大摇大摆回到路边。
中年人嘴角微微抽搐，而后他继续盯着女子背影，又问了一遍：“郡主？”
青衣女子终于转过身来。
刘小银这次看清她的脸蛋了。
于是他有些后悔，跟着便更加气愤。
“都怪你这不中用的破剑！”
刘小银对着剑狠狠啐了一口，可是他又不舍得扔掉，毕竟是用十三两三钱银子换来的。
女子暼了眼刘小银，然后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剑，目光中似乎有些........想笑？
刘小银感到被羞辱了。
女子很快便收回目光。她望向对面一群人，说：“我不会回去的，你们若请得动，那便请吧。”
中年人躬身行礼：“属下得罪了。”
话刚落音，那人身子便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等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女子跟前。
中年人来势汹汹，右手握拳，直扑青衣女子面门，眼见便要击中其眉心。
刘小银心头猛跳，差点惊呼出声。
却见女子脚步稍向后撤，并不避躲，而是双指并拢，后发先至，闪电般迎上了中年人的铁拳。
两者相撞，顿时平地起大风，激烈的气浪翻涌着朝四周散去。
待余波平息，刘小银定睛望去，发现中年人已经退回原地，那女子却是纹丝未动。
中年人脸色略微苍白，他的右手指尖处，有着丝丝血珠滴落。
“没想到郡主您已经悟出了剑气。”
青衣女子说：“你们回去吧，转告我父亲，若要我答应，除非我死。”
中年人一咬牙，带着人灰溜溜走了。
女子转过身，继续前行。
刘小银眼睛一转，追了上去。
“姑娘好生厉害，本大侠无以为报......”
3
刘小银脸上略微红肿，不知是碰了还是撞了什么东西。
他一边揉着脸一边说：“姑娘，以后我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在下终究也算剑仙传人，此番下山，便是要平尽天下不平事。”
其实后面还有半句刘小银没说出口，除了要平尽不平事，还要赚尽雪花银。
只是毕竟面对这么好看的姑娘，刘小银觉得，有些心里话，就没必要拿出来讲了。
“反正我肯定不是什么坏人，姑娘何必对我如此提防？”
刘小银死皮赖脸笑着。
刚刚才不过稍微靠近了一点，他就被对方一掌拍翻在了地上。
不过刘小银不在乎，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还这么厉害，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她交流一下剑术心得。
刘小银跑到女子前面，倒退着走路，笑嘻嘻道：“我以我师父的名誉发誓，刚才所说，句句属实，我这剑名为银魂，乃是上古剑仙所留，瞧着可能是平淡无奇，实际上这剑生而有灵，专斩邪崇妖道，据说此剑一出，天地变色，上可至九霄云外，下可破幽冥黄泉.......”
刘小银一吹起牛来就没了边际，反正怎么厉害怎么吹，至于老头子的名誉......值几个钱？
好半天以后，刘小银已经讲得口干舌燥了，女子终于偏头，认真看了他一眼。
刘小银心底一喜。
谁知女子眼神微闪，只轻飘飘说了句：
“要掉下去了。”
“啊？”
刘小银满脸疑惑，脚下仍是未停。
然后，便掉进了水坑里。
4
夜幕降临，他们来到了一处破落古刹。
刘小银仍为之前的事情愤愤不平。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姑娘，咱们有一说一，你不想搭理我就算了，明知道我身后有坑，为什么不提醒我？”
两人之间隔了一堆柴火，火光映照着女子好看的脸庞。
女子盯着柴火，手指微动，一簇簇火苗便随着她手势升腾又落下。
她说：“我提醒过你。”
刘小银瞪眼道：“那也叫提醒？”
“不是吗？”
女子微微抬眼。
刘小银：“当然......确实提醒过了。”
刘小银说：“姑娘，我叫刘小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青衣。”
“我不是问你衣服！”
刘小银十分无语：“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子看了他好半天，没说话。
刘小银小声说道：“青衣？”
“嗯。”
女子又继续逗弄火苗。
刘小银把头发往后面随意一盘，斜插了根木棍，然后他拍了拍手，伸到火上烤着，说：“青衣...姑娘，今天那帮人为什么追你啊？还要抓你回家，我听他们叫你郡主，郡主是个什么东西？”
青衣：“.......”
刘小银见她又不理自己了，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这人吧，长得好看，武功也挺厉害，就是有一点不好，太不爱说话了些，你说你对我有什么好提防的呢，反正你只要动动手指，我就趴地上了。”
刘小银手下突然窜出一团火焰，直奔其掌心而去，吓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青衣看着他，说：“首先，郡主不是什么东西。”似乎觉得哪儿不对，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反正你只需要知道，那是一个称呼，是一种身份。”
“什么身份？很厉害吗？”
青衣微嘲道：“在某些人看来，十分厉害，可我并不想要。”
“哦。”
刘小银说：“那，白天那伙人为什么跟着你啊？听起来好像是你们家的人，为什么要抓自家人呢？”
青衣说：“这个天下就是如此，越亲近的人越容易带给你伤害。”
刘小银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师父的模样，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的确是这个道理，就说我师父吧，为了骗我的十三两三钱银子，便胡诌个理由，用这破剑换了。”
刘小银说：“对了，青衣姑娘你这么厉害，想必你师父肯定更厉害吧。”
青衣说：“我师父是当世剑圣，年轻时曾有白衣剑仙之称。”
刘小银：“......”
青衣看了眼突然沉默的刘小银。
刘小银说：“我们还是说一说你家里的事情吧。”
5
青衣问刘小银：“如果要你和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成亲，你会怎么办？”
刘小银说：“没见过肯定不行嘛，肯定要先见一面。”
青衣说：“见面以后呢？”
刘小银说：“先看对方有没有钱吧。”
青衣：“......”
刘小银：“怎么了？”
青衣说：“他家里很有钱，再没有比他更有钱的了。”
刘小银：“那还想什么，同意啊！”
嘭！
刘小银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道：“怎么又生气了？”
青衣并不理他，继续踏着晨雾前行。
刘小银忙追上去。
“其实我从没考虑过这样的事情，我从小只知道一个道理，要活着，首先得有钱，有钱是天底下最有道理的事情了。”
“如果某天你变得很有钱以后呢？”
“那就挥舞手中剑，平尽天下不平！”
“......”
“你在想什么？”
“做个傻子真好。”
6
几个月里，刘小银跟着青衣行走江湖，四处瞎逛，遇不平则平，遇作恶则斩，过得好不惬意。
刘小银心中无限感叹，当个小跟班的日子真好啊！
每次遇到看不下去的事情，他只需要躲在一边，静静看着青衣揍人就好了，等青衣搞定了，他就拍着手从旁边走出来，送给她一个大拇指。
真厉害！
可能刘小银觉得，唯一不美的就是，青衣偶尔也揍自己，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就是有时候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见了不该见的。
但是，还是十分美好啊！
期间锦衣人又来过几次，虽然人数一次比一次少，但刘小银看得出来，青衣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于是刘小银问青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去？”
青衣说：“快了。”
果然，没过多久，两人脚步再次被拦下。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阵势都要大，人数比过去加起来的还要多。
青衣静静望着他们，神色一片阴郁。
刘小银罕见的没有直接往后面躲，他一咬牙，走上前，大声说道：“我...”
“一边去。”
青衣在后面缓缓开口。
“哦。”
刘小银默默退回来。
这时候，对面浩浩荡荡的人群分出一条道来，一个气势巍峨的男人从中走出。
他只是寻常站着，便自然成为焦点。
刘小银看着那个男人，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青衣望着男人，说：“父亲。”
男人眼中一片平静，平静中似乎又有许多复杂的东西，犹如幽潭内的暗流。
他说：“玩够了的话，跟我回家。”
说完以后，男人转过身去，最后似乎还暼了眼刘小银。
刘小银被那道惊鸿一瞥的目光给震得丝毫不敢动弹。
青衣回头看了看刘小银，什么也没说，走了。
她乘风而来，踏风而去，什么也没留下。
刘小银却觉得好似魂给抽走了。
7
当今天下，只有一个王爷，那便是先皇的拜把子兄弟——武王。
武王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天下也只有一个郡主。
先皇未登基之前，武王就和他相识相知，后来一路征战，平天下扫六合，共历生死，先皇与武王便许下了共享富贵的誓言，并替郡主指婚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现如今郡主年岁已到，皇室主动提出履行当年约定，欲迎郡主为后。
全天下都认为这是一桩千古佳话，必定流传万世，只有极少数人清楚，其中暗流汹涌，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自先皇驾崩以后，武王已经多年未进京了。
谁知道这个权柄煊赫的异姓王在想什么呢？
是忠于先皇还是忠于皇室，亦或者，只忠于自己？
所以当皇帝说要迎娶郡主后，有心人都在看，武王将作何反应。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圣旨进府的第二天，郡主殿下就不见了。
这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郡主失踪以后，武王府派遣了众多将士前去寻找，只不过，郡主师从剑圣，天赋过人，武功早已到了世间超一流水准，寻常将士哪里是她的对手，于是婚事一拖再拖。
只是，这种事情，总有拖到尽头的那天。
武王亲自出马，把郡主接回王府，此事很快传到京城，朝廷八百里加急再次送来诏书，紧跟着，黄金打造的马车慢悠悠抵达王府。
郡主换下钟爱多年的青衣，穿上红装，步入了马车。
武王亲自护送迎亲队伍返京。
8
朝廷颁布诏书，迎娶皇后乃国之盛事，皇帝将率宗亲前往明堂举行祭天仪式。
婚期当天，整座京城万人空巷，人人都想瞧一眼皇帝成亲是何模样。
御林军倾巢出动，将朱雀大街围得水泄不通。
朱雀大街是皇城通往明堂的必经之道，道路宽阔，平时热闹非凡，通常只有举办国仪大典时才会封闭。
“听说郡主殿下容颜极美，更随剑圣习得一身超绝武艺，真不知该是何等天人风姿，大概，也只有当今圣上能配得上她了。”
人们对此津津乐道，不过很快又有人反驳。
“皇帝陛下乃是九五之尊，郡主不过是一个异姓王家的丫头，能嫁于皇室当是她的幸运。”
京城里的人们喋喋不休，没有人注意到，有个落魄年轻人正踩着黄沙缓缓走来。
他身上除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便什么也没有了。
城门守卫看着年轻人一步步走近，忍不住调笑道：“傻小子，你也是来看封后大典的吗？”
年轻人抬起头，眼中有苦涩，又带着笑意：“我是来抢亲的。”
“哟，口气还挺大，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守卫们哈哈大笑。
年轻人冲他们笑了下，握紧剑，向城内走去。
9
浩荡恢宏的仪仗准时离开皇城，向明堂而去，从上往下看，犹如一条明黄长龙。
龙辇在队伍中央，旁边稍落后的是皇后的凤辇，当然，此刻还不能称呼她为皇后。
紧跟着在后边的是武王的轿子。
一个如幽灵般的声音在武王耳畔响起。
“主子，那个年轻人进京了。”
“让他进来。”
“郡主那边恐怕.....”
“无妨。”
“是。”
阳光下，一道影子悄然消失。
仪仗按照永恒不变的速度继续前行，终于，长龙抵达朱雀大街，万民沸腾，尽管他们真正的位置距离这儿还很遥远，但朱雀大街实在太过宽阔，所以他们仍能亲眼目睹皇室仪仗通过。
然而很快，沸腾突然静止，只是一瞬，便又化作更猛烈的喧嚣。
人们愕然发现，空旷且干净的朱雀大街上居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当然不是真的黑点。
那是一个人，一个缓缓前行的年轻人。
他的手里，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剑。
“那是谁？他怎么会出现在朱雀大街上？”
疑惑此起彼伏，但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朱雀大街，拦在了皇室仪仗前，这真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更令人费解且恐惧的是，负责封锁街道的御林军竟然一无所知？
他是怎么进来的？御林军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仪仗出现短暂的慌乱，然后很快便在街道尽头停了下来。
一个穿着宫廷服饰的老人走到队伍最前面，然后指着年轻人尖声说道：“你是谁？”
年轻人自然就是刘小银，青衣离去以后，他又在江湖走了许久，但他发现，什么都变得无趣起来，一切都没了意义。
没有青衣走在前面，刘小银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哪怕是银子，都不能将这空缺填满。
所以他来了京城。
刘小银说：“我叫刘小银，我是来带青衣走的。”
“大胆！竟敢直呼皇后名讳，你可知冒犯皇族是死罪？”
宫装老人厉喝道。
刘小银说：“我连魂都没了，还怕什么死。”
老人闻言眼睛狠狠一眯。
这时，龙辇内传出一道威严嗓音。
“进。”
仪仗继续前行，一直到刘小银跟前才缓缓停下。
整条朱雀大街鸦雀无声，不管是明处的仪仗还是暗处的影子，所有视线都汇聚到了刘小银身上，他们都想看看，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接下来准备做些什么事情。
刘小银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攒了千里万里的劲儿一股脑全吐出来。
他朝那座流光溢彩的凤辇大声喊道：
“嗨，当我的十三两三钱银子被师父骗走以后，我觉得银子是我的命，但现在我知道我错啦，这世上有太多用银子讲不了的道理，譬如山间的风，河畔的雨，譬如手心的火焰，坑底的泥，譬如我们一起平过的世间不平！”
“所以啊，不要管他是不是有很多银子了，再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仪仗前，人们目瞪口呆，均不知这个年轻人在说些什么东西。
但仍是无人发声。
整条朱雀大街充斥着令人心悸的安静。
忽然，一声轻笑打破寂静。
珠帘掀起。
有个人走出来，说：
“好啊。”
10
武王缓缓走到龙辇旁边，说：“陛下不该让他活着走到面前。”
珠帘内，皇帝轻轻笑了：“谁叫王爷让他活着走到京城了呢。”
武王：“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的话，有损皇室威严。”
皇帝：“不让他们走的话，朕怕连这皇位都坐不了了。”
武王深深看了眼珠帘内的影子。
皇帝说：“不如我们赌一场，就赌他们二人能否走出朱雀大街。”
武王没有说话，不说话，便是默认。
一身红装的青衣率先迈步，一如当初行走江湖。
刘小银愣了下，连忙跟上。
“这就行了吗？”
“当然不行。”
刘小银脚步微顿，却见青衣嘴角翘起：“但是，只要能走出朱雀大街就行了。”
刘小银脸上笑容灿烂，就是这种感觉，他想。
当他们踏入朱雀大街的时候，周围的楼宇便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嘈杂声不绝入耳，如杯盏摔倒，如金戈相击。
但那些声音就像朱雀大街的影子一样，无论再如何热闹，始终无法靠近大街中央的两人。
刘小银说：“什么声音啊。”
青衣说：“不要理会，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哦”
刘小银望着她的背影，开心笑了，然后他跑到青衣前面，像过去一样倒退着走，这样便可以完完整整的看着她的脸蛋。
刘小银说：“真是无比怀念这种美好的感觉啊。”
青衣望着他，神色复杂。刘小银问她怎么了。
青衣摇摇头，加快步伐。
武王说：“陛下好手腕。”
皇帝说：“若连御林军都平不了，将来如何平天下。”
武王沉默半晌，开始向前走。身后，皇帝的轻笑隐隐传来：
“父女相残，想来十分有趣。”
武王脚步微顿，继而大步向前。
11
眼见已经走过半条长街，刘小银暗松口气，青衣神色却愈发凝重。
这时，一道黑影忽然自街边浮现，青衣眼睛微眯，几乎同时，刘小银调转身子，缩到了青衣后边。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人们很是无语，心想郡主莫不是瞎了眼睛？
“反应还行。”
青衣掠出之前如此说道。刘小银眉开眼笑。
宽阔且明亮的朱雀大街上，不断有黑影浮现，但和青衣的剑气相比，黑影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触之即灭。
刘小银看着这幅画面，忍不住大声叫好，然后他低头望向铁剑，愁眉苦脸道：“你这鬼剑，拔都拔不出来，真枉费了我十几年的血汗钱。”
“快跑！”
青衣语气罕见的有些着急，刘小银浑身汗毛炸起，顿时不要命的往前跑，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股强烈的气浪猛然席卷而来，将刘小银摔到街边，震得他肝腑俱裂。
刘小银脸色通红，吐出一口鲜血，模糊视线里，武王那巍峨背影缓缓前行，径直走向青衣。
武王面无表情：“闹够了的话，就回去。”
他的话似乎永远这么冰冷。
青衣冷冷望着武王，说：“凭什么你们都觉得可以用我作为争权夺利的筹码？”
“这是你的身份，也是你的责任。”
“我从没想过要介入你们的世界，所以一切与我无关，你们要打要杀，做便是了，这天下从来都不是谁家的，成王败寇，谁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势，就凭本事自己抢去！”
武王说：“看来你是不愿意了。”
“当然！”
青衣将身上红装一扯，露出里面的一袭大青衣。跟着她把红装随手一抛，身子如利箭一般冲向武王。
她并指如剑，直刺武王眉心，凌厉的剑气自青衣中鼓荡涌出，覆向他整个身躯。
然而指尖在距离眉心一寸处便再无法前进，翻涌的千百道剑气，更是丝毫未能近身。
“平尽天下不平？”
武王声音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终究是年轻人的天真臆想罢了。”
“你们如此，皇帝也是如此，今日过去，天下人便只知有一贼子强闯朱雀大街，谋逆陛下，皇后救驾殒命，本王替天行道，诛杀恶贼。”
“世间道理从来就是这么简单，没有所谓的不平，只有永恒的胜利，一如我与先皇当年。”
嘭的一声，青衣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跌在刘小银旁边不远的地方，被剑气反噬的她，浑身是血，青衣转眼间便又化作红装。
武王说：“到此为止了。”
刘小银艰难爬到青衣身边，说：“对不起。”
青衣静静看着刘小银，仿佛在说：“你自己来找死的，就不要说对不起了。”
刘小银看懂了她的眼神，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呀，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说话。”
青衣用眼神回敬：“似乎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恍惚间，刘小银不由又想起初见时的场景。
他幽幽叹道：“倘若这剑真是剑仙遗留，那该多好啊，我愿意把我这辈子攒下的银子都献给它。”
一时间，天地变色，云海翻腾。
剑鞘上，滚烫的鲜血像火焰一样将铁锈化为灰烬。
青衣充满震惊的看向刘小银，只见他也是一脸茫然，紧跟着，他闭上眼睛，喃喃道：
“我愿用那十三两三钱银子，换你一剑。”
遥远的大山深处，一个老头子气得直跳脚。
“银子呢？！这臭小子！”
等再睁眼时，刘小银望着青衣，浑身是血，笑容可掬：“你可曾听说过一式从天而降的剑法？”
剑鞘陡然悬浮而立，铁剑铮鸣出鞘。
只见一道虹光自朱雀大街骤然升起，直奔天穹，眨眼间，云海翻涌，剑已跃上九霄。
明亮的太阳落在天边，给云海铺下一层金色光箔。
剑尖向东方微微一翘，似挑衅，似致意，紧跟着，调转剑身，竖直向下，破云海而回。
刘小银与剑心意相通，剑之所见，便是他之所见。
“我有一剑，可至九霄云外，可破幽冥黄泉。”
那一天，所有人都见到了一副永生难忘的画面。
武王猛然抬头，睁开眼睛，一束精光暴射而出，然而只是一瞬，剑虹便已洞穿其胸膛。
这一剑，直贯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