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红【上】
失翼落红映花疏
01
佟公子终于掀起了花疏头上的红盖头。
记得三个月前，媒婆来提亲时，可真是好话说尽了的。
“花家原本家底殷实，只是到了花疏父亲这代，一心习字学文，家道才日渐中落，即便如此，骨子里还是清朗惯了，若不然也养不出花疏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就说那花疏姑娘，啧啧，可是连喝个水，也要讲究的，……”
佟公子呼地站了起来。
“就她了。”
至于喜形于色的佟老爷和媒婆又怎么商议婚娶事宜，佟公子才懒得管。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在婚礼之前，把大保安抚好。
一想起大保憨憨的样子，大保的嘴，大保的手，佟公子心里，就象是揣了两支翅膀，噗噜噜呼扇得甚是心慌。
佟老爷走南闯北积累家业的那个年代，全凭大保他爹一心一意跟随照应。年幼的大保被留在府上陪着佟少爷长大，后来佟老爷奔波得累了，安顿下来，大保爹因惦着老家的婆娘和几亩田地，便还乡去了。
那大保过惯了跟公子差不多的生活，自然不肯回老家，佟公子更是不舍让他离开，于是大保便留在了佟家。
佟老爷念着大保爹的好，所以对大保视如己出，甚至想着等两个孩子长大了，连家业也分给他些。
只是大保生性暴躁多疑，与生俱来的奴仆身份也让他自卑且耿耿于怀，这一点佟老爷是看得清楚的，怎奈自己的亲生儿子成天跟大保形影不离，对家中事务不闻不问，完全不上一点心。
佟老爷没法，便一心想着为儿子娶妻，好有个人管教，托人提过几门亲事，可是儿子终是摇头，不是嫌女方家的姑娘粗俗，就是说自己还无意顶门立户，愣是一拖再拖。
直至某日，佟老爷撞见一事，把整个人惊得跟见了鬼似的，大病了一场。
他原本只当儿子不开男女之窍，原来竟是大保。早些年走南闯北，听得见得也不算少，这样的事情倒也听说过，却没有想到会发生在自己家里！
那夜他闹肚子，回屋时黑灯瞎火，跟照应儿子的丫头撞了个满怀，随口问起儿子，那丫头只顾低头，似乎有难言之语。
佟老爷心头生疑，来到后院，但听得嗯嗯哦哦声此起彼伏，佟老爷心中一阵发紧，踢开房门，但见皎洁的月光下，那大保正和公子赤身裸体胳膊腿儿胡乱缠着。
三人愣在当场，面面相觑，直到那丫头追过来，一声尖叫才打破了沉默。
佟老爷先是给了那丫头不少的一笔钱，封了她的嘴，打发回了家乡。本是狠了心要把大保清理出门，可是儿子却寻死觅活闹个不停，又发誓再不做那有辱门庭之事，佟老爷只好给大保爹捎了信回去。
老实巴交的大保爹一接到信儿，立刻吓了个半死，半天不敢耽误，匆匆赶往佟府，还把女儿小云一并带了来，道，佟老爷开恩，我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姥爷不嫌弃，就让小女在府上打杂跳水做饭侍候老爷起居，白白干一辈子。
一家三口在佟家父子面前长跪不起。
佟老爷左思右想忽生一计，若是将小云留下，时刻跟着公子，大保即使再胆大，断然不敢在自己的妹妹面前胡来。
想到此，上前将大保爹扶起，来到内屋，把想法与大保爹说了。
大保爹一听，立刻便又跪了下去，头磕的砰砰作响。
佟老爷再次将他扶起道，你先莫急着说那些感谢的话，哪个孩子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小云也总不能不嫁人，我想和你商量，把她嫁给我那不孝孽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大保爹听了，再次跪下，磕个不停。
然而，任那佟老爷再是精明，也没想到，乡下来的小云根本管不了在府上长大的大保。
02
花疏进了门儿。
佟老爷用心观察，见儿子的神情里不似往日那般飘忽了，心里踏实了些许。
二日早小云扶花疏前来请安，佟老爷喜孜孜喝了儿媳的敬茶，便把家业交给了儿子儿媳，自己则捡起了年轻时的嗜好烟土，一心准备悠闲自在，乐得安生。
花疏进门当晚，就发现了不对。
临出嫁时，花疏的爹娘怕女儿受委屈，毅然地把家中唯一烧火丫头素素陪嫁到了佟家。
这素素自小就在花疏家里长大，花家人善，待她不薄，素素感恩，便将全副身心都用在了花疏身上，对花疏是尽心尽力，全心全意地好。
婚房里，公子掀了花疏的盖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便不再言语。
红烛摇曳，明明暗暗。
佟公子背身而坐，小口呷酒，忽而回头看向花疏，但见自己的娘子低头孤坐，发上凤尾金簪微颤着隐隐烁烁的光，便有些不忍心，咽了口吐沫，开口叫花疏过来，陪我喝酒。
花疏低声言说不会。
未曾想一句话惹恼了佟公子，酒杯忽地飞了过来，砸在了花疏脚下。花疏抬起头，眼光里隐隐有泪，她想不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便认定是公子本就不愿娶她。
眼前这个小自己三岁的男人，在烛光下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模样，看着看着心疼了起来。于是把眼泪生生咽回肚里，站起来，背过身子，自行卸了首饰脱了彩衣，小心说，睡吧。
佟公子听在耳里，几乎就要答腔，却记起昨夜已经答应了大保，绝对不跟花疏亲近，于是横了心，只是不理。
花疏等了等，不敢再多言语，只好更了寝衣，独自睡了。
隔日，素素早早候在门口，等着伺候花疏起床，可屋里一直没有动静，只好兀自站着。
没过多久，西厢门开，不用看，素素也知道是谁。在陪花疏嫁过来之前，素素就知道佟家有个先进门的二少奶奶小云。
见小云大步走过来，赶忙施礼。
小云客气地笑笑，也没多话，轻轻推了屋门，蹑手蹑脚进了屋子，只见屋内烛火早已熄灭，公子和花疏各把一边，衣衫整齐，还睡着。
小云走过去，不看佟公子，只是盯着花疏看，素素倚在门边，没敢近前，也搞不清小云看花疏那么久做什么。
许久，小云轻轻推了推佟公子，又转身，温柔地扶了花疏起来。花疏迷迷糊糊当是素素，可睁开眼，却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和善的脸。
依大户人家的规矩，昨日新婚大喜，小云是不能出来露面的，所以此刻才是花疏和小云第一次见到对方。
等到素素伺候着佟公子和花疏各自净了手脸，双双坐定了，小云立在花疏跟前，施了礼，颤声叫了声，姐姐。
花疏亲切的应了，摸到发上那对金簪子，顺手拔下一支，起身递到小云手上，口里说着，不用多礼，叫我花疏便是。
小云接簪子时，花疏觉得她的手儿冰凉，却很用力，这时素素也过来拜见了新姑爷，之后小云素素一边一个扶了花疏，去给佟老爷请安。
03
貌似平静的日子如流水一般，来不及揣摩，已是来年。
佟公子对花疏依旧不冷不热，有时忽然就发了脾气，拿起东西乱扔一通。又有时会看着花疏发呆。可每当花疏的目光迎向他的时候，他又瞬即换上一副冷脸。
花疏不在屋里，他就吼素素，要她把花疏马上找回来。花疏在他身边守着，他又如坐针毡，不多久就摔了门走人，还好象恨恨的样子。
花疏慢慢也习惯了佟公子对她的态度，这个家里让她想不通的地方越来越多了，佟老爷，大保，小云，甚至那几个躲躲闪闪的下人们，都怎么那么奇怪。
她问素素，可素素也觉得奇怪。
素素的脑子简单得像张白纸，根本给不了她答案。
花疏不敢去问小云，因为小云对她简直太好了，好得让她害怕。
只要是佟公子不在房间里，小云都会过来陪她，她说话，小云就静静听着；她发呆，小云就守在旁边看着。
她还发现，小云一直把她送的那支簪子贴身装着，宝贝极了的样子。
小云还主动帮她梳头发，剪指甲，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素素替她做的。
小云几乎把素素的差事全都接了过来，每天小心翼翼地帮花疏洗内衣。
花疏听到了小云在她身后弱弱地叹息。
佟公子知道，自己在老爷和下人眼里，是愈发地不着调了，这让他总是满怀心事，神色忧郁。
自打成人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有暗疾的——不能接受女人。
花疏每天晚上真实地躺在他身边，从容的笑容，均匀的呼吸，干净的身体，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想亲近她。他想花疏的身体，就像大保想自己那样。
大保发现了佟公子的心不在焉，他没像往常那样热烈地反应。
大保问，你怎么了？
他无从说起，脑子里全是花疏，花疏的头发，眼睛，面颊，红唇，肩胛，酥胸……还有腿。
他闭了眼睛对大保说，使劲！
04
佟公子懒洋洋地回到自己屋里。
花疏正在喝茶，桌子上碟儿碗儿杯儿勺儿端端正正摆了，满室袅袅的清香。
素素见他回来，惊得慌忙站起身，怕他又发威，赶紧倒茶。
佟公子接了茶，递到鼻端嗅了，对花疏说，跟你的味道一样。
花疏红了脸，轻轻在桌下拉了拉素素的衣角，素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无声地退出，掩了门。
公子仰脖喝光了杯里的香茶，花疏马上乖巧地给他续上。
公子说，看着我。
花疏的眸子蓝澄澄的，像纯净的没有云彩的天空。
公子问，恨我不？
花疏说，不。
公子说，我那样对你，有时候也是习惯了。
花疏略略浮起笑容，说，我知道。
公子挑起了眉毛，你知道？
花疏说，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故意那样做的，其实你不坏。我眼里，从来都当你是个耍宝争宠的孩子。
公子当即红了脸，花疏见他不恼，也低低笑出了声来。
花疏软软的笑像温柔细腻的手指，暖暖滑过了佟公子的心。
花疏的肩款款起伏着，她的头发那么黑，看上去温顺而润泽。佟公子站一步立在花疏的身前，忍不住伸手。
花疏仰起脸来，对着他，他拉了她的手，一起倒在床上。
可没有成功。
他不能习惯花疏。
尽管花疏已经很努力地在帮他，可是他愈是急就愈是不行。
一切都是徒劳，他无助而颓然地仰面躺下，呆呆地望着屋顶。
花疏爬起来，轻轻拿了手帕替他擦汗。
他忽然地就张开嘴巴，咬在了花疏的手掌上。
花疏疼得倒吸凉气，却是忍着没喊出声。
佟公子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用一种受伤的眼神盯着花疏，再一口，更用力地咬在刚才的地方。
花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掉到床单子上。
小云进来时，正看到素素拿手帕浸了热水给花疏敷手掌。
她端起花疏的手捧了看，只见小拇指到手腕的肌肉已经肿得老高，青紫的，淤了大面积的血。
花疏不说话。素素也不说话。
小云的心疼得尖锐，她蹲下身子，轻轻对着花疏的手掌吹气，花疏没动。
素素出去倒水，小云居然伸了舌头去舔那伤口。花疏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小云站起来，花疏恍惚却安静的神情真让她想拥她入怀。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