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我们村拔贡台门出了个北大教授
此文已刊于2019年5月22日诸暨日报
说这件事,不是阿Q摆阔,而是事关我们村的“文化自信”。政治书上说:“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这是大道理,落实到这篇小文,就是通过挖掘村史,弘扬传统,激励后学,以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绽放更美好的人生,成就更辉煌的家园。
这是说教。其实我要说的是,100年前,我们先后陈出过一个北大教授。只是100年过去了,这个人物已经退出历史舞台,我们也数典忘祖了。
这个人,就是先后陈书香门第——“拔贡台门”走出去的陈守真。
《诸暨县志》没有收录他,实是缺憾。《枫桥史志》上有一段他的生平介绍:
陈守贞,字子存,枫桥镇先后陈人。清宣统元年(1909)拔贡。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颖好学,精于经义,过目不忘。辛亥鼎革,出任京师大学堂教习,后聘为北京大学教授。性恬淡,寡言笑;著有《易经浅讲》《西湖百咏》等。
围绕这则介绍,我做了点功课,试图让这个人物尽量丰满形象起来。
先要纠正名字写法上的失误,他的名字不是“守贞”,而是“守真”,《枫桥史志》的写法是不确的。这在后文中会得到印证。守真,即保持真元,保持本性,语出《庄子·渔父》:“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陈守真有一个孙子名陈慎,应该也是源于《庄子》里的“慎守其真”吧。
还要解释什么叫“拔贡”。拔贡,是由地方选送国子监的生员之一种。国子监,也叫太学,是明清两代的最高学府,在那里读书的人叫做监生。成为监生后,也就意味着进入仕途,捧上了“铁饭碗”。要成为监生,有两个途径:
一是由举人做监生,叫举监,但前提是必须通过乡试(明清两代在省城举行的科举考试),考试录用者叫举人。当年陈洪绶做不了官,就是卡在这一道关,他考不中举人,考了四五次都没考上,所以陈洪绶最终是个老秀才,即“生员”,也叫“诸生”。
二是由秀才做监生,不用参加乡试,直接从生员中选拔优秀的人去国子监读书,这就是贡生。用现在的高考制度作比,“拔贡”是“五贡”(岁贡、恩贡、拔贡、优贡、副贡)之一,相当于推荐的保送生。但保送有时间规定和名额限制,规定:每六年一次(乾隆中改为十二年一次),每个府学两名,每个州学、县学各一名,由各省学政从生员中考选,保送入京。经过朝考合格,可以充任京官、知县或教职。
陈守真可能是乡试不中,可能没有参加乡试,他最终以秀才身份于1909年被推荐进入国子监,与乡试中式具备同样的正途出身资格。
这是中福利彩票大奖的概率,但比中奖还要难。因为每隔六年,诸暨只有一个拔贡的推荐名额,要在雁阵般的秀才队伍里脱颖而出,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没多少差别了。陈守真不简单!先后陈又出爆炸新闻了。
这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先后陈的一个书香门第,由此创下了祖孙三代接连成为贡生的神话。而陈守真,正是这户人家的第三个贡生。他的父亲叫陈伟,是光绪二十五年(1899)的恩贡。他的祖父叫陈圭,是咸丰六年(1856)年的恩贡。(明清定制,凡遇皇室庆典,据府、州、县学岁贡常例,加贡一次,这就叫“恩贡”。)

拔贡台门,这个名称应该从陈守真的祖父就开始叫响了,到陈守真父亲时肯定远近闻名,而到了陈守真拔贡,拔贡台门更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佳话。
什么叫书香门第?拔贡台门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遗传基因不可谓不强大。先后陈“拔贡台门”的出现,大振了陈氏家声。其成功的秘诀在于:重家风,重家教,耕读传家,世守不易。书香,不是嘴巴吹出来的,是冷板凳坐出来的。
如果不是改朝换代,陈守真的出路或许会跟祖父辈一样,做个学官,成为县学的“教谕”(相当于现在的县级教育局局长)。好在时代进步了,科举制度废除了,于是,陈守真留在了北京,成了北京大学的教授。
现在还找不到更多更详实的材料,来展示陈守真做北大教授期间的才学与风采。我只能通过网络,搜寻证据以证明:陈守真是北大早期的知名学者。
1.1917年底,北大的文、理、法三科各学门,先后分别成立了研究所,招收研究生作专题研究。下设编辑室、考古研究室、歌谣研究室、风俗调查会、明清档案整理会、方言调查会,分别搜集研究材料,同时创办《国学季刊》,发表研究所得。这是我国大学最早设立的国学研究所。陶孟和、马叙伦、刘鼐和、陈汉章、陈子存、章士钊、陈大齐、梁漱溟、张克诚、胡适、钱玄同、黄侃、刘师培、刘农伯、伦明、吴梅、周作人、刘复、朱希祖、刘文典都曾作为文科研究所中哲学门、国文门相关研究科目的指导教员。(引自《教育学术月刊》2013.2《民初“大学令”对大学教师任用制度的影响》)
2.《中国文学系教授会启事》,《北京大学日刊》第581号,1920年4月14日,第2版。其时该系教授为:杨逊斋、陈子存、徐哲如、程演生、刘半农、吴瞿安、钱玄同、马幼渔、沈士远、魏仲车、沈兼士、沈朵山、毛夷庚、孟寿椿、朱希祖。(引自桑兵《马裕藻与1934年北大国文系教授解聘风波》)
3.据《北京大学廿周年纪念册》所载,1917 年, 北大法科教授有27名,讲师48名,其它科兼法科教员8名。据《1918 年各科部分教员及研究所教员》名单,在21名法科教员中,黄右昌、陈启修、马寅初、罗文干、陈守真、王宠惠、张耀曾、张君劢等,均名列其中。这些人的年纪虽然都在30至40岁之间,但在当时都已是成名学者。(引自《二十世纪初期的中国法学》)
……
而在子孙眼里,陈守真的形象是这样的:
1.曾祖父陈伟是著名的学者,清末大儒俞樾对他极为推崇,说他是“浙江经学第一人、著作丰富”;学界泰斗蔡元培出其门下。祖父陈守真曾任京师大学堂教习、北京大学哲学教授,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被誉为“国内主讲《易经》第一人”。(引自赖晨、陈以《陈浪:毁家纾难为革命》)
2.自幼家学渊薮,祖上世代读书,曾祖父陈伟是前清举人,人称“浙江经学第一人”。祖父陈守真早年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教书,对《易经》颇有研究。(引自《黄埔》2017年第五期《世代书香第,抗战好儿郎——记抗战黄埔老兵陈慎》)
限于目力,仅找到这些少量的信息。但由上可知,至少在1917年,陈守真已经在北大了,而其时他的年龄在三四十岁之间,他是“成名学者”,与如雷贯耳的马寅初、刘半农、胡适、钱玄同、周作人等一起共事。而且,陈守真既做过国文系教授,又做过法科教授,还做过哲学教授,并担任过北大国学研究所的指导教员等。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易经》研究上的造诣,被誉为“国内主讲《易经》第一人”。
北京大学在清末(1898—1910)称作“京师大学堂”,中华民国北洋政府时期(1912——1928)称作“国立北京大学”,陈守真在北大任教期间,不可能是京师大学堂,而是国立北京大学。而且,当时正值蔡元培任校长(1916.12——1927.8)。同是诸暨老乡,两人自然应该有所交流和交往。更何况,陈守真的父亲陈伟,还曾做过蔡元培的老师,有了这层特殊的关系,他们之间的相识相交应该早在诸暨就开始了。
果然,《蔡元培日记》中提到了他们在诸暨的交往。原文如下:
“二十二日丁亥 清明 晴。往王宅与祭外舅。访陈子存(守真),先师耐庵先生之世兄也。见娄企蔚先生(晋)。途遇陈级三(抠)、赵幼峰 (多祝)。”
这则日记中提到的“王宅”,或是东和乡王家宅,那里是蔡元培的舅家;“陈子存(守真)”,标注确凿无疑;“先师耐庵”即已去世的陈守真父亲陈伟,陈伟字“耐庵”(《枫桥史志》上写作“耐安”值得商榷),是蔡元培的老师;“世兄”,即老师的儿子,既然称“兄”,说明陈守真比蔡元培略长几岁。这件事情发生于1896年(《蔡元培日记》上册P35),蔡元培的这次“访陈子存”,当然是到枫桥先后陈的一次专访,从东和转道枫桥,再到先后陈,路途并不遥远。至于当时蔡元培与陈守真聊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诸暨多才子,在北大早期的历史上,除了陈守真,除了蔡元培,还有诸暨赵家的何燏时(何蒙孙长子),也曾担任过北大前身“京师大学堂”的校长(1912.12—1913.11)。那么陈守真与何燏时,陈守真与蔡元培,陈守真与其时知名的北大学者,他们之间的思想交流和学术交流,以及陈守真对《易经》的独到研究,其实都成为尘封于历史的未解之谜,这些都可以作为文史研究的课题,写出来必定是一本厚重的书。
陈守真当年在北大虽以哲学教授著称,然而他的博学多才同样展露在经史和文学上,他是《易经》研究专家,他还是一个诗人。他所著的《易经浅讲》和《西湖百咏》已经尘封于故纸堆。我暂时还无法找到他的作品,但是,在我心目中,陈守真已成为我亟待破解的一个谜。但愿这篇小文是一个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