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房

欧阳君龙住进了君龙医院的顶层病房，那里通有单独的电梯，他从病床上可以看见繁华的南京路，以及黄浦江的一角。江水昏黄而且了无生气，但毕竟是江景，也算事了了他年轻时的梦想。

护士轻轻走进房间，来收拾早餐的餐具。她带着蓝色的头巾，但鬓角还是露出了暗淡无光的灰黑头发，手指枯黄干瘪，像是秋天的树枝。

欧阳君龙觉得她比自己更像病人。

“老爷，有人来看您。”老护士说。

现在欧阳能看清她那浑浊的眼睛和脸上的皱纹了。

“不见。”

这是他一贯的回答。

“他说他是律师，您必须得见。”老护士灰色的双眼游移着，然后小声说道：“您侄子也来了，和那个律师在一起。”

该来的总要来，躲是躲不过去的。欧阳君龙心里明白，但一直希望这一天晚一点到来。

欧阳志穿了一身红色的西服，肿胀的身体撑得近乎球形，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在移动的巨大西红柿。

“叔叔！”他一进门就嬉笑着叫道。

“你怎么又来了？”

“亲爱的叔叔，就像公司离不开您一样，我也时常需要您的教诲啊。”欧阳志说着一屁股坐在病床上，这时那个干瘦的律师才显露出来。

“欧阳先生。”穿黑西服的律师露出了职业的微笑，手上递出了镶着金边的名片。

“不必了。”欧阳君龙没有看他。他不过是个棋子，而真正的对手正坐在自己的床上。

“公司离不开您，我们也都很牵挂您，不过像您经常教导我们说的——我们是带着使命来到人世间的，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而侮辱了使命。”欧阳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李律师是公司派来帮助我们完成使命的，他们准备好了一份文件，带来让您过目，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虽然我们也不愿意......”

“这不用你多说。”欧阳君龙把被子拉了拉，但无奈亲爱的侄子实在太重了，他无法把被子拉回到原位。“我已经找好了一家信托基金，我这次要是真的死了，就由他们委托管理我的股份。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公子哥，不必为这事儿操心。”

欧阳志听到这话心里一紧，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幸好自己来得及时。他连忙换了一副表情，哭丧着脸，低声说道：“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可我妈还是一定要我来，她身体不好，不然她就自己来了。”

“她说：你就跟你叔讲，说是我说的。我们欧阳家的产业不能交给外人，这么一大摊家业，决不能便宜了外人，如果他信不着你，就说当姐姐的会看管好儿子，如果还不同意，就当没这个姐姐好了！”

“咳咳咳”欧阳君龙咳嗽起来。

欧阳志张开他小香肠一样粗的手中，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您知道我妈是个死脑筋，不知道现代公司管理这一套。可有什么办法呢，当年她就是这么认死理儿，别人都说您的公司不行了，可她却把房子卖了，说信你这个弟弟，砸锅卖铁也要帮你过了那一关，连我爸......唉！”

欧阳志一边叹气一边挤出几滴眼泪。

“好吧，好吧。”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从回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但是，小志，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是我信不过你，其实让你拿着那些股份，做个快活逍遥的少爷不好吗？干嘛要像我这样劳心劳力.....哎！”

“放心，我都听您的。”欧阳志收回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像个小学生一样静静地等候着。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戏码，之后，他将成为戏里唯一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