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每天晚上回家吃饭的人,多半不会有人赞他顾家,只会下意识觉得他吃不开。
吃不开,所以没得吃。
我就是那一类吃不开的人,没人请吃饭,也没有多余的钱请人吃饭,如果不加班,如果不去健身房,多半会在家里吃晚饭。
也好,作为局外人反而看得透彻,看得有趣。
人生的局灯红酒绿,喜欢的人终日念着想着,不喜欢的人在经历一番拉扯之后,也半推半就入了局,每每喝到面红耳赤之际,硬拉上同席者到旁抽烟,以示亲密。
在眯眼吐出重重烟圈的悠然神色中,他勾着他的背,含混而异常大声地在他耳畔吼,到位吧?
他也兴奋地大声附和——到位,不自觉竖起了大拇指,甚至不经意扭动了一下臃肿得看不出腰身的腰。
他们是第一次见,在这似有魔力的酒局上,如同老友重逢。
承平日久的年代,男人需要在酒桌上展现豪迈,自然有女人在,这豪迈又平添了几分。有一次,刚开席才吃了没几口,我那师兄突然起身,抬眼环视众人,一仰头,张开血盆大口,把满满一高脚杯四两白酒直直倒入口中。在众人一片声的起哄与惊愕中,我只感到抑制不住的恶心,忍不住想,这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现学抽水马桶嘛。想到这里,我又替他生出些悲哀,当一个人以糟践自己为勇,甭管表面上看起来多么有气势,骨子里依然是个可怜虫。他后来偷偷跑进厕所,抠着嗓子眼儿吐。我隔着门闻见那股酒馊味,一阵阵恶心。他洗了把脸,浮肿的笑容里充满骄傲的神情,他又能去喝了。
好的酒,雅的局,道貌岸然的人,也现了形。他们借着酒劲说荤段子,当着女人的面阔论床上那点事,有意无意地提及女人的胸、屁股、大腿,还不时拿眼偷瞄那女人,看她的神色反映,以验证自己段子的功效。倘若那女人面有愠色,甚或发起飙来,他便赶紧起身道歉,在酒精作用下,脸红了也一并厚了,他直说酒多了,端起酒杯自罚。一杯酒下肚,这性骚扰的围就算解了。倘若那女人神色自若,毫无所谓。他就愈发说得肆无忌惮,眉飞色舞,兴致盎然起来。
他们管这叫“酒文化”。
我的健身教练告诉我,酒会抑制雄性激素分泌,所以,从理论上来讲,酒喝得越多越娘炮。大概是越缺什么越要展示什么,男人总是不遗余力地在酒桌上展现男子气概。毕竟把酒灌进喉咙仅只火辣辣了那么一下,又不必流汗出力,更无性命之虞,多么划算的买卖。
那天,围了一桌子的人吃饭,工作餐。不免谈及过往酒局故事,谈起过去一时风光的诸多酒局豪杰。有人不合时宜地多问了一句,那些豪杰现在都哪儿去了,怎么听不到说了?
死了,答的人没有多余的话。
大家都沉默了,偶有一两声叹息。
我冷漠地扒着饭,仿佛这一切都无比遥远。
我只是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