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能饮一杯无？
文/白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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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府
饮了孟婆手里的汤，我忘却了这一世的记忆，最初的记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孟婆，你这酒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行啊。”我咂咂嘴，将碗递了过去。
“未昔丫头，我说了多少次了，汤就这味儿，我孟婆不酿酒。”孟婆翻了个白眼把碗接了过去，还不忘用她油腻腻的大手拍拍我的头，“快去吧，这一世又不知道给你安排什么苦命。”
我是未昔，是个被贬下凡间经受万世轮回的小仙。
我的元身是个琉璃杯盏，盛了仙酒圣水获了神识，又被不知是哪位醉了酒的上仙饮了酒却翻了杯，落入瑶池，从而沾了仙池水，染了花间露，不知在那冰冷的池水里泡了多久，方得仙身。
还记得那时候我还是天界小有名气的酿酒师，我酿的酒连广饮天下酒的玉帝喝了都要称赞几句。
那时候的风光历历在目，而今我落入这般田地，却独独忘了是为了什么事，为了什么人。
判官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念道：“未昔下一世，会稽上虞县祝家庄二小姐，名英台，生性刚烈，爱而不得，死于十八。”
我站在轮回道旁，觉得这一世实在太过凄苦，犹豫着，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改这命格。
“慢着！”
我闻声回头，见到一位长相异端却十分俊朗的男子。他一身白衣，丰神俊逸，和这地界格格不入，只是他左眼沉寂如水，右眼却是夺目的赤色。我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人，不自禁地往前迈了半步，却被身旁的无常大哥拎了回来。
这位俊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呼吸略有些急。他看我一眼后，径直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青华上仙！你莫要做出这等害人又害己的事来！”判官着急地直跺脚，却又似忌惮他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被称为青华上仙的男神走过来，直接无视两位无常，一把把我拦腰抱起，随即扛在肩上，我的鼻梁重重地撞向了他结实的背。但是说实话，被这么俊的男子劫持我的内心还是很欢喜的，更何况我这一世的命格如此之惨。
他扛着我正欲离去，收到消息的秦广王一手提衣摆一手扶帽子急匆匆地赶来，拦住了青华。
“上仙，你说你这一次次……是何苦呢？”
“我已受够了陪她轮回，你们这都写的什么命格？本仙今日终于在轮回之前赶上了，就必须将她带走。”青华的声音就像他的背一样结实有力，光靠听就令人神往。我想我这应该就是凡世中说的，一见钟情了。
秦广王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早料到有这一天的。人你带走吧，但是责任必须全上仙您担待。”
“成交。”青华言毕，扛着我就想飞往天界去。紧接着，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身从判官手里拿了那本书册，三下五除二地撕了个粉碎，“这个我也会负责。”
我侧头，看见秦广王平日黑乎乎的脸气得煞白，觉得很是爽快。
想必这应该是我还是金牌酿酒仙时候的爱慕者，因为太过迷恋我所以甘愿陪我轮回，甚至为了我不惜违反仙规。那么我必不负君心，定与你来一场毁天灭地惊世骇俗与天下人为敌的生死爱情。
正想着，忽然被青华狠狠地摔下来，原本就没什么肉的屁股一下撞到地上，痛得我龇牙咧嘴。刚要抬头骂，却见一金碧辉煌的宫殿，殿口一牌匾龙飞凤舞写着“青华殿”。
“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跟人回家女子！”
青华听了我的话，蹲下来，两只异色瞳认真地盯着我看，好半晌才憋了一句：“你不记得我？”
“不记得！”
他似是有些失望，伸出手来摸摸我的头。忽然，他的手像触电一般收了回去，一脸厌恶地望着我，说：“身为一个女子，竟如此邋遢！”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拂袖而去，伸出手来摸摸自己的头，未料到去摸到一手油腻。我抬手一闻，差点没呕出来。
这个孟婆！不洗手还乱摸别人的头！
（二）酒窖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青华手中抱着一个大酒坛子，瞪大眼睛满心期待地望着我，看上去竟有些可爱。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眯着眼品了品。
“嗯……这酒入口苦涩，却有回甘，不错。”
青华听了以后铁青着脸，把我手中的酒杯收了回去，又小心翼翼地收好酒坛。
他的酒窖不大，里面堆满了各种酒坛，紧接着，他又抱了一坛酒过来，倒了一整碗送到我面前来，作势要我喝。
“难不成，这里的酒，你每一坛都要我喝一遍？”
“不错。”
我望着青华无情的脸苦笑出声。这好说也有百把坛酒，且不说我酒量如何，我这舌头估计品个十坛八坛的就要废了。
青华放下酒坛：“这些酒，都是你酿的。”
“是吗？”
我仍记得，我酿酒有个习惯，就是酒坛底部，我会给酒取一个名字。
我将酒坛一一扶起，往底处看，果然都写着名字，而且的的确确是我的字迹。
“不眠、新月、失心……”这一坛一坛酒都是我酿的？我怎么记不起来？我为什么要酿这么多酒给他？“青华上仙，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是不是我的爱慕者？所以偷藏了我这么多酒？”
话音刚落，青华便用手扶额，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估摸着，些许是恋情给我撞破，正害羞不知道怎么辩解呢。
我一边想着怎么样调戏他和他进一步发展，一边呵呵傻笑着。忽然，他又灵光一闪，左手提了一坛酒，另一手握住我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
我在地界轮回不知道过了几世了，这天界竟然也大变样了。
我任青华抓着我到处走，也乐得清闲，欣赏着别处风景。这一处多了一个凉亭，那一处多了一丛花草，云雾缭绕，好不美妙。
我感叹道：“天界还真是大变样了啊！”
他冷冷：“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被他这一句话接的丈二摸不着头脑。
我们来到瑶池边，他终于停了下来，松开了我的手。
却见他像演独角戏一般，站在远处独自开始饮酒，还装作一副附庸风雅孤芳自赏的模样。也罢，俊俏之人总有些怪毛病，我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演。
他喝完以后，往我这处看来，与我四目对视。我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感觉稍纵即逝。他放下酒坛，缓步朝我走来。
他试探地问：“怎么样？我是谁？”
我翻了个白眼：“你是青华上仙。”
他像是真的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忽然一把把我拦腰抱起，毫不犹豫地就往瑶池里丢。
我从未见过如此无理之人，一个大男人，还是堂堂的上仙，竟将我一个柔弱女子往水池里丢！我在池水中扑棱着，嘴里一边喊救命一边破口大骂。
“能踩地。”
听得他的话，我试探着用脚够，果然能踩着地。我抬起头来，用手捧了一泼水就往他身上泼。
“青华上仙？敢问您是不是脑子受过什么刺激？”
他听了我的话只是微微蹙眉，过了一会儿，仍死性不改地问：“你现在想到什么？”
“我想到，我在这被你折腾不如回地界轮回来的轻松。”
望着他一次次失望的脸，我虽然觉得心疼，但也无能为力。许是他认错了人，他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人，也许并不是我。
我将手伸向他，正想从池子里出来，他却不知道见了谁来，竟打开我的手，一把摁住我的头，重新把我摁在水里。
这该死的青华！
听见脚步声传来，像是个女子，我压抑住心中无穷的愤怒，竖起八卦的耳朵，躲在冰冷的池水中偷听。
那女子声线清丽飒爽：“青华！”
“嗯，何事？”
“你把她接回来了？还把轮回册给撕了？”她口中的“她”应该是我，我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想见见声音的主人是个什么模样。
她一身绿衣，清丽脱俗，面庞英气逼人，很是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右眼像是夜明珠，而左眼，竟和青华的眼睛一样，是夺目的赤色。
“不错，璎珞。”青华道，“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你为什么这么傻？偏生要和玉帝作对？”叫璎珞的女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望着面上云淡风轻的青华，继续说，“玉帝气得派人到处找你，还说，要是找到未昔，要她魂飞魄散。”
我差点被一口池水呛死。
劫囚的人不是我，撕轮回册的也不是我，何故要我来承担这罪名？我探出头，想看看青华怎么说。
未料想，这个答应了秦广王自己会负责到底的人，此刻竟然沉默了。紧接着，他启唇道：
“我不会让她魂飞魄散的。”
话里话外压根就没说要负责的意思，我再忍不住了，“哗”地从水里站起来，倒是吓了璎珞一跳。
“未昔？”
我不理她，转头对沉默的青华说：“我这就回地界认罪！你以后可别来找我！”
说完，我转身就跑。边跑的时候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嘤嘤流出泪来。我这千百年轮回都熬过来了，从来也没为谁掉过眼泪，怎么这短短几天，连个肉身皮囊也看不破。
我放慢脚步，他始终没有追过来。
（三）堕仙台
堕仙台是犯了错的仙人被贬的地方，若是从这堕仙台纵身跃下，便会失了一身法力，直接从天界坠入地界，再难回来。
我来到这堕仙台，四下无人，可以供我伤春悲秋一会儿。
似乎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被天兵天将压着，那些喝过我的酒的亲朋好友们都来送我一程，师傅南海仙人还因为我老泪纵横了。记忆中，所有人的脸依然清晰，却就是没有他的脸。
果然，青华并不是我的旧识吗？
我苦笑一声，决心断了这是非念想，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回头安安分分地轮回为上策。
堕仙台好似一口大井，往里看深不见底。
我正欲向下跳，手刚一碰到堕仙台的边缘，便触碰到了我曾将记忆封印在此的禁制。如同触电一般的，最初作为未昔的那一世，所有的前尘往事，就如跑马灯一样在我眼前一幕一幕略过。
我想起了，所有我忘记的。
“青华。”
仍记得那时的他，正如如今这般无情。
终于记起，不知而今是该喜还是该忧。我垂眼，一滴清泪落在堕仙台上。
（四）瑶池
记得那日，我恍惚睁开眼，蹒跚地从瑶池中站起，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青华。
近瑶池处坐着三两仙家正举杯畅饮，觥筹交错，而青华却像看不见他们似的，也不说话，单手举着酒坛就往嘴里灌，丝缕酒线从他唇角滑下，沿着脖颈流向锁骨，我看着看着，竟是痴了。
他似乎也感受到瑶池方向射来一股热烈的目光，望向这处。那时他的眼睛都是碧蓝色的，深邃而又平静。
“什么人？”他质问道。
闻得声响，仙家们放下酒杯走了过来。
因初化仙身，我赤身裸体没有掩体，吓得钻到莲叶丛后，只敢探出一双眼睛。
“我莫不是醉了喝花眼了，这瑶池里怎的还生出莲花小仙了？”须发尽白的明洞上仙抚着胡须，伸出手来，像逗小宠一样，看上去很是慈祥。
“怕不是莲花吧，”面色较为严肃的南海仙人作掐指状，愕然道，“这小丫头的元身竟然是个琉璃杯盏？”
青华闻言蹙眉，但只一瞬便恢复了淡漠的表情。
明洞上仙笑眯眯地蹲下来，问道：“小仙，你与我们且是有仙缘，不如归我座下，浅修仙法，如何？”
南海仙人也伸出手来，说：“丫头，我们几人，你更愿意做谁的徒儿？”
那时的我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见钟情，我只知道当我见到青华的第一眼，就恨不得酿出全世界都好喝的酒，送到他面前讨他的欢心。
“他。”我大着胆子伸出手，指着青华。众人惊讶于我的大胆，青华倒是一副意料中的模样。
他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脱下了外袍，轻轻一扬便遮住了我的身体，随后竟转身离去。
这一次，青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而那次的初遇，我不仅喜欢上了他，还立誓，要为他酿一世的酒。
自此，爱慕了他整整一百年。
我为青华使劲浑身解数，四方游历，倒是习得了一身酿酒术，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我酿不出的。
于是，我将我每每酿出的酒取上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一坛一坛地往青华宫里送。青华刚开始拒不接受，慢慢地，许是被我的执着打动，又或许是烦不胜烦，终于开始接受我的酒，送进去的酒坛不再被退回，偶地在天界遇到，也会对我颔首示意。
我不敢言明，只敢对外宣称，我是名马，青华上仙是我的伯乐。
但是全天界谁不知道，我未昔打从化仙的第一天起，就喜欢青华。
全天界大家也都知道，璎珞和青华才是一对。
璎珞是火神与战神的后裔，一双赤瞳勾魂摄魄，英姿飒爽，守在北海降妖除魔。她也许像我一样，也倾慕青华。却不像我，只敢龟缩人后，送送礼物，多是女儿家的含羞。她邀青华出游饮酒，游历人间，像个朋友一般自然，更像一对小夫妇，两人醒时一同，醉也一同。
我能忍受青华位居上仙，高高在上，不入凡尘，能忍受他一次一次将我的酒坛退回，但我不能忍受的是，这天地间竟有一个女子能与他这般登对。
自卑与嫉妒将我吞噬，我鼓起勇气，带上一坛名为“失心”的酒，去了青华宫。
这坛酒，是用安眠花的花粉为主料酿制的，任何人喝了它，便会醉的失去意识，彻彻底底地睡上一觉。我想，除了我这个专门盛酒的酒杯能不被灌醉，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在喝了一杯以后还清醒着。
“这是什么酒？”青华望着杯中清澈的花酒问。
“只是普通的花酿酒，却很安神。”我红着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太害怕他一眼将我看透，更害怕他看不透我。
只见他仰头饮下，面上满是赞叹之意，我紧接着又给他满上第二盏，第三盏……几巡过后，他闭着眼睛趴在桌上，再没了声响。
我大着胆子望他，睡梦中的他，睫毛微微颤动，几缕发丝从耳后垂到脸颊，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抚到耳后。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
“一开始，我的愿望是酿酒给你喝。后来我想只酿酒给你喝，再后来我竟希望你只喝我酿的酒……可是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办……”
是啊，我就是这样，我爱慕他爱慕到再不告诉他我就要崩溃了，但是我仍是不敢说，只能借着酒劲把他醉倒，失去意识，我才敢将我羞耻的思绪告诉给他。
忽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眼神清明，没有丝毫迷醉的模样。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眼神里透着不可猜测的意味。
我害怕了，忍不住想逃，却发现他将我的手我的很紧，怎么样也挣脱不开。
“你，你不是醉了？”我怯怯地问。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我是酒仙……是不会醉的。”
原来他是装作喝醉，只是想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我轻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演独角戏的戏子，像个笑话。
他将我一把搂住，脸缓缓贴近我，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双眼第一次那么认真得直视我的眼，随后，他启唇：“你问我你要怎么办……那你想怎么办？”
那时我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被那一双眼睛勾去了魂魄，我望着他，呆呆的说：“我想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倏地松开我，一时间不知道答我什么。
松了束缚的我失去了重心，就要往后倒下，青华连忙上前一步，单手楼住我的腰。
“你可知大渊有一恶龙族？”
“什么？”我被他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问的莫名其妙。
他解释：“玉帝对这一族深恶痛绝，若是你我共同将恶龙王活捉，便可以向玉帝讨赏……你可知我的意思？”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而他平日里冷漠的脸，今日却无端有些飞红。
我怯声问：“若是我要，要玉帝他将我赐给你……”
他松开我，转过了身去。
正当我觉得失望时，他忽然也怯怯答了一句。
“甚好。”
我与他约定三日后相约大渊。
但是性急如我，第二日我便孤身一人前往大渊。
（五）大渊
大渊多沼泽，多精怪，当中妖魔修成之后多为祸人间，生灵涂炭。有许多仙人曾自告奋勇地潜入大渊，大多悻悻而归，还有的再也回不来了。所以这里一直都是玉帝心中难除的毒瘤。
不知为何，从来胆怯的我，那时却有无穷的动力，抱着一坛“失心”酒和一个储物锦囊，只身一人来到大渊，决心收服那为祸一方的恶龙王。
找到恶龙族以后，我化身献酒的小妖，轻而易举地进了恶龙洞。
越是觉得自己强大的人，对一些小事就越是粗心。
我借着献仙酒的名义，见到了恶龙王，他隐了原身，化作一个俊俏的少年。他双眼果然是龙那般锐利，望着酒杯里的酒，又看了看我，笑着举杯，并不喝。
我明白他的顾虑，端起酒坛就往嘴里灌。
他见我无事，便安心饮了一杯，我见他已有醉意，又趁胜追击，给他满酒。
不出我所料，三杯过后，他扑通一声倒地，失去了意识。我大喜过望，打开储物锦囊将睡着的恶龙王收入其中，离开了大渊。
越接近青华宫，我就越兴奋。我想象着青华见到我一人智取恶龙王是多么的欣喜，会不会因为我的作为而感动。
我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竟然会骂我。
青华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他铁青着脸，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震怒。
“你知不知道自己多愚蠢？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我更没有预料到的是，三杯“失心”足以让恶龙王沉睡，但不足以让他沉睡太久。
在我和青华争执的时候，恶龙王醒了。他愤怒地撕碎了储物锦囊，化作一条青色金鳞的巨龙，仰天长啸。
他痛恨我以三杯酒欺了他，痛恨我区区一个小仙便将他藏进锦囊中到处招摇。那一双龙眸锐利地锁住惊慌失措的我，忽然伸出爪子向我俯冲过来。
我吓得一动不动，闭上眼睛等待着，却没有像预期那般受伤。
怯怯睁开眼，却见青华挡在我身前，支开一个偌大的屏障，而那恶龙的爪尖，正好碰到了青华的右眼。
只见青华的右半面脸立刻中了恶龙毒，但他仍旧咬牙支撑着挡在我的身前。
恶龙王见状愤怒地收手，在天界大肆破坏，以泄愤怒。
青华终于体力不支，躺倒在地。我手足无措的抱着他，泣不成声。
闻讯赶来的璎珞见到青华这般模样，面色严峻。紧接着，她握住了我的手，说：
“你不要慌张，你现在按住青华，不要让他乱动。恶龙毒会反噬，必须用三味真火才能阻止毒发。”
她深吸一口气，手掐法诀，将自己的右眼取下，小心翼翼地安入青华的眼中。
那日，天界被毁的几乎成了废墟。
而我也是从那天才知道，自己和璎珞比，是那般卑微。
璎珞与众仙合力将恶龙王制服，看着这一片狼藉，玉帝震怒，要将我打入地界，永世轮回。
仍记得那日我被押送至堕仙台，众人多来送我，却独独没有青华。我央求守卫等一等，我只想与他说一句话。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
守卫面带歉意：“未昔，你等的人，怕是不来了。”
我凄然地点点头：“若是他来了，劳烦问一句。‘你心中可曾有过我’。”
言罢，我笑一声，向堕仙台跳下。
我将这一世关于青华的记忆封存在这堕仙台处，只为了忘却他。没有他我尚且能无忧无虑，度情劫也好，过轮回也罢。
若是有朝一日我重蹈覆辙，再次重回到这轮回台，也不至于第二次又一败涂地，芳心错付。
我望着这堕仙台，忽然笑了起来。
这么久了，我仍是做不到置身事外。
（六）天宫
堕仙台深不见底，却比这天界来的使我欢喜的多。平生太苦，我心中生起了轻命的念头，若是永世轮回，倒也是个好归宿。
我闭上双眼，正准备跳下，却被人一把抓住。
“你是不是疯了？”来人是璎珞，她一双异色瞳让我想起了那日她的挺身而出，我别过头去不看她。
“我留下来，只会被判粉身碎骨，不如趁早逃走不是吗？”我打开她的手。
璎珞气道：“你若是在意青华，断不会轻易离去……毕竟他是这般，在意你。”
我猛地抬头，却见她眼里透着不容置疑。
“若是在意我，那日在堕仙台，他为何不来？”
那日我被押送堕仙台，青华却没有来送我一程。
我不知道的是，他知道消息以后不言不语，独自一人前往大渊，仅靠一人，便灭了恶龙一族满门。
他浑身是血赶回来，见到玉帝以后，只说一句“放了未昔”便昏倒了。
他灭一族只为了替我将功补过，笨拙如他，从未对我言明，却比我这肤浅的爱要来的更加深沉。
待青华醒转以后，我已在人间轮回。
“而今他为了你，又要去大渊降服巨蛇。那次大战以后，他已不似从前那般神武了。只有你去，才可以阻止他。”
璎珞一把退走怔住的我，大声喊着。
我转身欲走，忽然想到了什么，驻足停步。
“璎珞，你可曾喜欢过青华？”
璎珞笑着摇摇头，一脸轻松：“怎么可能。他之于我，不过是千百年前曾救过我一名的知己罢了。”
原来，那酒窖中一坛一坛的酒，之所以没有被喝掉；那一次一次陪我轮回，一次一次想要我回忆起从前，都是因为。
你也是喜欢着我的。
我一路哭泣着来到大渊，只见遍地疮痍，哀嚎遍野。
我遍寻无处，却未能见到青华。
我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骂这青华看上去是一个百事通的模样，其实就是个愣头青，无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从来不曾对我说过。
骂着骂着，忽然我停住了。
眼前是一片枯木，地上满是落叶，四下一片寂静。
满身血污的青华就倒在落叶堆上，一动不动。他还是如初见那般美好。我终于抑制不住，冲了过去。
我伏在他身上大哭，恨不得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你……你哭什么？”
青华突然剧烈地咳嗽，醒转过来。
“我以为你死了。”我吸吸鼻涕，欣喜若狂地将他扶起，“怎么样？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青华却笑了，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开心过。
“都想起来了？”
我答：“想起来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他一把抱住我，我感受到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青华轻身伏在我耳边：“我要是死了，你可愿陪我轮回？”
“……我才不要。”
（七）竹林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玉帝看着我与青华诚恳的脸，还有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着的大渊巨蛇，满脸疑问。
我回头瞥了瞥青华，见他好似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却半天不开口。
“回玉帝的话，我与青华上仙只为将功补过，另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我与上仙两情相悦，希望玉帝准许。”我鼓起勇气讲这些话一口气说完，旁边的青华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见到两旁仙人开始掩面笑，他尴尬地咳了两声。
玉帝听后有些惊讶，先不答我，反倒是问起了大渊巨蛇。
“你是何人？”
大渊巨蛇化作人形，竟是一个小小的童子，他奶声奶气的答道：
“我是巨蛇王，因为一时疏忽被逮了来。”
见他面上还有不服，众仙家都笑了起来。
“你小小年纪便为祸人间，所以我才叫人把你逮了来。”
“玉帝爷爷，你放了我，我保证不重蹈恶龙一族覆辙，好好替您管理大渊。”大渊巨蛇乖巧地眨巴着眼睛，惹得玉帝也哈哈大笑。
最终玉帝还是因为我俩治理大渊有功，可以将功补过，饶未昔一命，并且可以解除永世轮回的惩罚。但是青华毁了轮回册，必须给秦广王一个交代。
“没问题！”我抢着答道。
“且好。青华上仙与未昔两情相悦，犯了天规，不为天界所留。罚二人去仙术留仙身，留在凡间，生生世世在一起。另外，必须写一本轮回册还给秦广王。”
“谢谢玉帝！”我兴奋地几乎都要跳起来，转过头去看青华，见他面色倒是染了几分喜意，却非要装作一副宠辱不惊无所谓的模样。
不擅表达如他，轮回册还是由我来写吧。
我已经想好了，比如那个会稽上虞县的祝家小姐，若是非要为了爱早逝，不如和心爱的爱人一同化作蝴蝶，自此也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与青华在一片远离尘世的竹林住下，闲来无事我便开始编写故事，他爱去凡世的酒馆打些酒，打些菜，与我一同用。
这日，青华从凡世溜了一圈回来，面色沉沉：“未昔，你恨我吗？”
我“噗嗤”笑出声来。他想必是去了哪家的酒馆，听了说书的说什么爱与恨的纠缠，才来的这奇怪问题。于是我决心逗逗他。
“我恨你呀，”我说着，见他面色刷地白了，笑的合不拢嘴。终是舍不得逗他，我继续说道，“但我更恨那个把我丢进瑶池的仙人，要不是他，我现在还是一个琉璃杯，哪用得着受那么多苦……”
青华深吸一口气：“……那个人，是我。”
“什么？是你？”
“我掐指算到你是我的命劫，我就把你给丢了。”
“好啊！前前后后你一共把我丢进瑶池两次！你说吧，你怎么负责？”
“……以身相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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