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倾听时间
每当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我们都能够看到时间无形的脚步，然而，一旦忙忙碌碌起来，时间就会不知不觉地溜走，在生活里消失。只是偶然闲下来，忽觉得一日或一年已经过去了，我们只能在茫然若失之中瞧见时间那寂寞而坚定的背影。
在我年少之时，时间并不像今日那般匆匆而去，它像一个寂寞的少年坐在小河边，无聊地注视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它像一位情窦未开的少女手托香腮，默默地瞧着窗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些不知名目的花草。
这是一个懵懂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变化极其缓慢，慢悠悠的，就像夏日屋檐下的阴影久久不见延长或缩短，就像冬日长夜，漫长难度。
下午四点多就放学回家，天色依旧大亮，放下书包，就去门口与小伙伴们玩画片、捉迷藏、打弹弓等，直到晚霞密布，我才踏着傍晚的红尘回到家中。
晚上除了吃饭，几乎无事可做，那时候没有中考、高考之类的压力，学校的作业很少，没有电视机、电脑、电话、手机，甚至除了课本之外没有其它任何可以阅读的书籍。夏天吃过晚饭，便坐在门口的凉床上纳凉，常常几个小时就是坐在那儿，除了胡思乱想之外就是看星星和月亮。秋冬之夜更感觉到时间的漫长，以致枯坐在桌旁或躺在床上，都能够听见那闹钟的秒钟行走的声音：“嚓！嚓！嚓！嚓！……”，清晰而坚定。
“漫漫长夜”、“难消永夜”等等这些从书本上读到的词，竟成现实，竟如此真实，竟如此寂寞得刻骨铭心。
冬天还好一些，天冷可以早早上床，早早睡觉，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嚓！嚓！嚓！”的声音，什么都不想，很快就睡着了。
最难熬的是夏天。下午五点多，太阳还没有下山，我就急急忙忙地给门口的地面上晒上水，等到太阳下山以后，就把两条长板凳拿到门口，再与妹妹一起抬起一张铺板搭在凳子上，以便晚上乘凉。
吃过晚饭，洗过澡，我们就没有事情了，我们就傻傻地坐在外面的小竹椅上或者躺在外面的铺板上，偶尔无意识地摇了几下手中的芭蕉扇。
夏日的夜空，黑中透蓝的颜色，几片白絮状的云朵缓缓飘动，亮晶晶的星星一直在我心灵深处神秘地闪烁着。
天到底有多大？星星到底有多少？这大概是每个孩子都要思考的问题，但谁都没有问过，因为谁也不知道。
有时我在想：云到底是什么？从何而来？又到哪儿去？为什么有时白，有时是乌色，为什么有的像奔马，有的像绸带，形状如此繁多且变化多端？
有时候，我会常常盯着某一朵云，长时间地观察它奇妙的变化和不动声色的流动。
有时候，我耐不住这般寂寞与空虚，便到同学家去借书或玩。踏着月色去同学家，几排平房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条黑色巨大的虫子趴卧在月色里，门前的水泥地晒满了清澈的月光，犹如一片洁净的池塘；窗户里溢出一块块方形的灯光，在夜色里透着一种安全和依靠。
同学不在家，我只得怅然而归。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这时才晚上八点左右。我没有书可以看，没有东西可写，没有事情可以干，又不甘心去睡觉，只是坐在黑暗中，茫然望着窗外在院子角落里安静绽放的月季花，思维仿佛停止了，只听得闹钟的秒钟“嚓！嚓！嚓！嚓！……”，清晰而坚定的行走声音。
自从恢复了高考，我便失去了这种“难消永夜”的感觉，常常学习到半夜而不觉时间，再也听不到那种寂寞而坚定的声音。
在恋人的眼里，时间更是不可捉摸，等待恋人的时候，一秒钟仿佛拉长了，仿佛如蜗牛一样慢慢地爬行；与恋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宛若“白马过隙”，瞬间千年。
工作后，生活简化为起床、工作、吃饭、应酬、睡觉几个程序，即使是睡觉也是满脑子里俗事繁杂、杂念纷呈，根本就没有意识去感觉时间，总是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
你得考虑一日三餐，去买菜，择菜洗菜，烧菜烧饭；还有拖地、洗衣服，收拾屋子；你得抽空接送孩子去幼儿园或者学校，孩子回来你得辅导他的作业；你得赶紧去单位，除了搞好正常的工作外，你还得要处理好与领导、与同事的关系，参加各种会议；回家以后，你还得为评职称赶写材料，为考核写总结写心得；你还不得不去参加各种宴会，在杯觥交错之中，去沟通、去交流、去赞美、去感激。
有了电视、电脑、手机和各种各样的书籍，眼睛无法休息，整日里就是形形色色的吸引眼球的电影、文字、游戏，从视觉饥饿到视觉疲劳；脑子里无时无刻也充满着各式各样的令人激动、生气、恶心等信息；无休无止的网上聊天，微信上的提醒也常常使我们欲罢不能。
还有，你得回老家看望一下自己的母亲，已经几个月没有回老家了；还有，……
时间总是像一个老朋友在我们不经意的疏远中变得陌生，在我们的疏忽中悄悄地黯然离去。而且，你越是觉得时间不够，时间就离我们越远，因为，感觉时间的过程需要一种恬静自由的心境，需要一种寂寞。
人们只有在寂寞中，才能从时间里看到自己，不停地审视自己，审视过去、感觉现在、畅想未来。失去时间的过程就是失去自己的过程。人们常常只有到了年老的时候，才会重新拾起时间，找回自己；才能清醒地与时间携手迎来朝阳送走晚霞，走过晨昏。
我们现在很难做到关上电视、电脑、手机，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与时间同行……
时间离我们越来越遥远。
时间失去了过程，只剩下两个点：开始与结束。
我们再也听不见花开，泥土压抑已久的歌声，不再明白每一粒晨露都珍藏着一朵花儿午夜的梦，每逢日出都掩埋的一个爱的秘密；看不见草长，流水束缚已久的舞姿，不再理解每一粒泥土都隐藏着一颗太阳灼热的心，每逢夜深都孕育的一颗深情泪滴。
我们已经忘却了稻茬，昨秋沉重的谷穗，忘却了麦秸，明春奔蹄的炊烟，也不再期待刻骨铭心的泪水，也不再怀念缠绵悱恻的背影。
日子不再是生命之树的叶子，季节不再是生命的回归线。我们学会了仰慕天空，却忘了俯瞰自己的脚下，追逐着未来，却遗弃了现在与过去。
我们已经不能用会意微笑的目光，挖掘沉默了已久的沉默；已经不会用温度适中的手，唤醒麻木了已久的麻木。
但我知道，直到某一天，在黑暗里，重新听到时间“嚓！嚓！嚓！嚓！……”，清晰而坚定的行走声音，我就能够寻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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