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旧货铺（5）

1.精致的小碗

有的东西放错了地方，就永远是俗物。

来者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她开口问，老板收东西吗？

收，什么都收的。店主拿着放大镜端详着一处古色古香的架子，不由得感叹，好物。好个屁，花了10块钱淘的。

女孩什么也没说，就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小碗。

好多年的心血哟，是我，我是舍不得的，这是艺术品，应该放在展览品一列，而不应该放在我的小店。店主带上手套，进行检查。

都过去那么久了，要成功早就成功了，不是吗。女孩轻轻地说。

既然都等了那么久了，何不在等等，手艺人的工作的确不好做。我是不相信金子会发光的。金子在地下的时候，它就永远是不见天日的矿石，它是挖出来，经过了冶炼，才万人追捧。这说明，有的东西，只是放错了地方罢了。

例行检查完，店主取下手套，招呼着姑娘坐下。卖给我，你只能得到5万块钱，展出就不一样了。

姑娘很惊讶，老板，你别骗我了。这个碗最多10块钱。

有的东西，在它的身上步入了心血，就是有灵魂的。也许有人会觉得有灵魂，是件很荒唐的事，但你不一样。你不仅是手艺人，还是文物修护师。店主看着小碗，说得也很认真。

女孩沉静了一下，没错，我在它身上步入的心血，至少有15年，碗是仿，现珍藏于北京博物馆的宋哥窑八方碗……

2

在爷爷奶奶的熏陶下，我对瓶瓶罐罐有种独特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奶奶是文物修复师。那个年代，不少人听都没听过。

但我一直觉得那是一个很伟大而且孤独的职业。它的每一套工序，我从小就耳濡目染，就萌生了想修复文物的念头。

可是爸爸总觉得那是不务正业的工作，因为爷爷奶奶清贫了一辈子，他们一工作就是在单位待好几天，甚至是好几个月。更何况，我还很小呢。

爷爷奶奶也不让我干那行，说女孩子干那行很辛苦，但是我可以接触陶艺。

某一天晚上，我听到爷爷在和爸爸谈话，爷爷说得很认真，这孩子，天生就是为文物而生的，却不是为了修复而生，祁俊，我没有在开玩笑。

爸爸犹豫了良久，如果小茉喜欢，我是不会反对的，但是爸爸你，也是从条路走过来的，知道她一个女孩子会有多辛苦。

爸爸似乎有些生气，但是说出反对我学手艺的是妈妈，“如果小茉喜欢，我是不会反对的，但是爸，你也是从条路走过来的，知道她一个女孩子会有多辛苦。别人家的女孩，家长都带去学美术，舞蹈，音乐，怎么到我这里，就要带她去玩泥巴，和一些？？算了……”

和一些瓦片待在一起，何苦呢。

“辛苦吗？”我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爷爷，爸爸妈妈我想学。”

我总天真的认为，这不算什么。爸爸妈妈非常恼火地看着爷爷，凭什么给孙女定好以后的路，更何况，那条路赚不了什么钱。可见我不反对，就极不情愿的答应了。

后来，爷爷破天荒地，把我带到北京。杂乱的工作室，修复师正在一丝不苟的整理中，所有人都很精心的呵护着，文物在修复师的手里，似乎活过来。

“茉茉，选择了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爷爷把枯瘦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乖乖地拉着他的手，“爷爷，小茉不怕。”

离开北京的前一天，他带去了博物馆，小小的我注意到一只非常精致的小碗，碗里居然还有只小物，有点像小鸡，也有点像小猫。“爷爷，你看，碗里有猫猫。”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爷爷什么也没说。在车上，我委屈地告诉他，“我真的看到了小猫猫，还有小鸡的。”

爷爷笑了，赞许地点点头，告诉我，“宝宝，那叫灵。”

灵，在神话故事里，说得是活物的魂，死物也会有灵吗？答案是肯定了，不然怎么会埋入地下千年不朽，一旦灵被破坏，那么物，就要靠文物修复师来修复了。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3

那件事对我的感触很大，文物和灵。莫名的想法，在我的心里默默地扎根，我不仅要和爷爷一样，也要自己做出那样的物，还有灵。

说干就干，第一次做，简直是惨不忍睹，房间全是陶土，而我的脸上全是泥巴，爷爷奶奶回来，就立刻笑弯腰。我跟爷爷学习修复文物，另外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做出和博物馆那样的小碗。

日子也一天天过去，转眼我就小学毕业了，由于一直跟着爷爷学习修复文物，我的成绩一直不是很好，妈妈气不过，整天摆着脸给爸爸看。好好的孩子，这下成绩也不好了，还被家里的长辈安排去修复文物。那玩意能赚什么钱，女孩子安安分分的考个大学，结婚，生子不好吗？

在初二那年，爷爷替我报名了手艺大赛。我虽然很想去，但为了学业就变得畏手畏脚，死活不同意，说，“爷爷你不怕伤仲永吗？”

他告诉我说，“有些东西长期待在一个地方，注定是发不了光的。你有那个天赋，也不会影响学习。”

要是他知道，以后我没读上好的大学，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但我也很清楚，我不是读书的料。现在想想，莫不是他早就知道，所以让我走上修复文物和手工道路的。我还是参加了比赛，奇迹般的得了第一。

同学都在读书的年纪，而我却往家里拿了一笔又一笔的奖金，爸妈由之前的不理解变得很支持。后来我竟然也有些飘飘然，就把每天回家需要做的修复文物阅读，绘画，做手工等等，抛之脑后。放学后，我每次回家都很晚。

爷爷带着一副眼睛，并搬来做陶艺的工具，他做得是一只碗，就只差上色了。我是不是忘了，还要做出灵的小碗。

他并没有说出一句指责的话，招呼着我坐下，“茉茉，你来帮帮爷爷，爷爷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了，还记得这个小碗吗？还是当初和你一起去北京的时候，在博物馆里看到过哩，宋哥窑八方碗。”

我没有动，他真的是业界知名的文物修复师，也是技术高超的手艺人。就算他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也没人可以质疑他的专业，一直以为他只会和破碎的文物打交道，但是手艺的话，我学起来也还不到他的十分之一。

等上好釉后，“送你呢，值不少钱呢，以后别卖了啊。”爷爷拍了拍我肩膀，“年轻人路还长，心浮气躁可不好。”

收好爷爷送我的小碗，第一次感到羞愧。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爷爷没过多久就因病逝世。在爷爷去世的一年后，奶奶也随他而去。

留给我的教诲，一直没忘。上学期间，我又重新开始琢磨，具有灵的碗。好景不长，我之前参展的作品被指控抄袭。那个人在陶艺界颇负盛名，而我却是仅仅靠参加了大赛，赢得了一笔奖金，且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他在微博上写道，想出名的太多了，只是靠抄袭出名的手段，是真的low。包括从制作灵感，设计来源，写得到是头头是道。

我懒得理那些抄袭的传闻，但是他却变本加厉。

4

高三那年，网络暴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期中考试后我就休学了。整天躲在房里不出门，爸爸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跟其他人讲，自己女儿没有抄袭吗？谁信呢，没有充足的证据，谁也不愿意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必定是他说得头头是道。

因为人们不愿意相信，他们看到的那个真相是假的。

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傻事，就觉得压力很大，抄袭，网络暴力。端详着爷爷送给我的小碗，压力？对，爷爷当初把我带到这条路，开始有没有压力呢？他修复的文物中，有没有看到过灵？

我找到做陶艺的工具，在网上查找到那只小碗的模样，从选择陶土开始，一步一步的仔细斟酌，不允许有任何纰漏，足足做了有四年的时间，才得到一个小碗。做完之后已经是晚上了，我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醒来发现两只小物，这跟我在北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它们在碗里欢快的跳跃，这是？灵。

有些事情是要做个了结了，站在阳光下，我有些昏昏欲睡，随后就联系了一名律师，把那个人告上法庭，我没有抄袭，既然他当初证据都那么充分了，怎么不告我，说是顾虑到我是学生，就不追究，但是我现在也不想逃避了。

官司一打就是3年，最终他承认了，公开跟我道歉。

“既然你已经制作出了灵，为什么还要卖掉呢？”店主温柔地问她。

檀香已经燃尽，女孩看着小碗，满是不舍。这是她从小的梦想啊，从高光到低落，在到成功，她经历了太多了。是的，她的确成功了，从她敢于面对那场莫名其妙的抄袭时，她就签了一个国际大单，以及作品的展出。

“老板，你自己都说过，物都是有灵的，这应该是它最好的归宿。”小茉像是回答，也像没有。

店主赞许的点点头，从他的保险箱里，拿出5万块钱现金。她来的时候，店主没有拆穿她的身份，等她离开店的时候，他自然也会遵守生意人的原则，收下有灵的小碗。

她收下现金，店主目送她出门，把小碗放在刚买的架子上。刚放上去不久，就出现了两个在打闹的小物。“关门喽。”老板潇洒地放下手机，就走出门去。

一个小碗，两代人的执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