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
阳光垂直落下来的时候,我正卧在一张椅子上,闭着眼睛。我听见楼下木槿的叶子从黑暗洞穴中蜂拥而出,它们在高声庆祝劫后余生的胜利;帘幕外,风婢们蹑脚而过,远远在与枝条窃语什么;还有谁家的爬藤月季翻过铁网木格的剧烈喘息;以及楼拐角那棵失忆很久的老柳树似乎一下想到了什么,喃喃低吟着一首古老的情诗,絮音四散……
不,不,声音远不止这些。
一楼那只已怀孕多时的花斑母猫正在阳光下打着甜美的酣声,被惊扰的几只蚂蚁和甲虫,懒懒地从泥土草叶间冒出头,在树荫下发了一阵子呆后,打着哈欠开始翻找晾晒去年的冬衣和盔甲。旁边青杨枝上一窝小鹊也许是饿急了,叽叽咕咕地乱叫着,照顾孩子的长尾巴男鹊有些气馁不知所措,于是,长一声短一声焦急召唤远方寻食的女伴……
世界原来如此的吵杂与微妙!而我们却只顾想着自己的心思埋头行路,却忘了身畔诸多的异类同行者。
明月阁楼,谁又在装饰谁的梦?
正在慨叹间,一阵嘤嘤的哭泣声恍惚传来,细听,却是后园新植的两株桃花,红蕊蓬头,裙衫凌乱,在枝条间扯扯拽拽,娴姿不再,粉妆又被泪水一泡,便污了,而斜枝上的新叶尚不懂得离别,笑得自顾。阳光明亮而刺眼,分明视而不见,连往昔缤纷的蜂蝶也能躲则躲。人情薄,东风更是薄情,转头即恋夏,去了……
忽尔,想起我们村东头那个头发枯草一般,脸上有几粒雀斑,微微背驼,也唤作桃花的女子。那年,一身红嫁衣的她,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死活也不肯随那塞北汉子离去,哭的也是这般撕心裂肺。而她膀大腰圆的妹妹桃叶,则骑在巷口的一棵歪脖柳树上,没有一丝愁怨,和边上的人群一起大笑着起哄……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桃花落了,春山也就空了,再加雨外一声长鹈鹕……不觉间,一场春剧就要临近尾声了。
谷雨不待人,夏至,夏又至。
华林初盛小青梅,到时,绿腰又肥了几寸。荷风蝉笛,星雨蛙鼓一池幽,轻罗小扇,流萤点舞,自有别样的美景枝头,只是,已是另一番境界了。
也不知此番春景流落何地?而桃花的宿命一如爱情般短暂,应春风而生,秾华到极致,然后渐行渐远渐疏离,只剩回忆里一个光鲜的背影。庄子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这话应是说与所有这些人间囚徒们听的,不管是人,是桃花还是其他物种生物,随心所欲总被某一秩序井然所掩盖,只有当我们的目光久久抚过远山的轮廓时,才明白荣枯从来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