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人间那些事随笔散文

大脚老三

2016-11-10  本文已影响0人  远山靖水

老三生活在一个叫五里坡的小村子,那是妈妈长大的地方。他有一双状如蒲扇的大脚,小时候很难买到合适的鞋,老三娘就讨些碎布头凑合着给他做几双,眼见他脚大费鞋,索性连布鞋也免去了,他也乐得自在,常年打着赤脚在田间地头飞跑。人们听见青石板路上“啪啪啪”的声音,就会说:“哦,老三来了。”

听妈妈说老三刚生下来时脚和正常婴儿差不多,只是后来没有了鞋的约束,才越长越大的。老三小时候成绩很不好,老师家访他就躲在猪圈里,但有一次例外,他听见老师说他考了0.5分,老三恼了,冲到老师面前吼道:“你乱说,明明就是1.5分。”这件事在五里坡至今传颂。但他从不逃学,那时五年级的老二时常伙同同房子的老五逃学去打鸟,他每次都会把书包替他们背去学校又背回家。老三脚大、力足,时常听到“老三,去挑几桶水”,”老三,去把猪草背回来”,“三娃儿,挑几桶粪去大田。”他是干活的好手,但这并没有为他争取到优待,我想或许是因为他吃得太多,或许是因为他说话结巴,也可能是因为他有鸡胸,对了,还有可能是呆头呆脑的他却有个机灵异常的哥哥。他有时也会“起义”,多数是这样开头的:“为-----为啥子,只喊我,不喊-------喊哥哥儿。”换来的回答永远是:“为------为啥子,话都不清楚,不做事你要干啥子?”这时老三便不再言语,拿上工具出门,大脚把石板路踏得啪啪直响。

小时候寄养在老三家,老三对我是极好的,记忆中他总是想着法逗我笑,背我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但妈妈说老三时常因为我挨打,最惨的有两次,一次是他和襁褓中的我玩抛高高,结果没接住,直接把我摔水泥地上了,嘴唇都给我吓乌了,他接受了男女混合双打的洗礼,晚上打鸟回来的老二也趁机打了他一顿。第二次是他挖了半背篓则耳根准备卖了买梦寐以求的娃娃头,谁知我硬要跟着去,路上他一走快我就嚎啕大哭,等到城里都快中午了,过了早市的菜很难再卖出去,只能背回去了。八月的太阳要多毒有多毒,虽然他把我放背篓里,虽然他掐了大青叶给我做小帽子,虽然他把唯一的两毛钱给我买了“麻将”雪糕,但是我还是不可避免的晒伤了。他又一次被揍了!我隐隐约约记得他晚上好像在火塘边边哭边挑着脚板心被石板路烫起的血泡,多年以后,我问起他,挨打那晚是不是哭了,他挠挠头说:嘿嘿嘿,有吗?哭没有哭记不到了,反正脸上的皮倒是垮了一层。”

老二娶了个漂亮媳妇儿,人品暂且不论,单就身材模样儿,到算得上是五里坡众多媳妇儿中数一数二的了。他们说是因为看中老二爹是村长,不然就凭那只知道带狗撵山的老二,谁家姑娘愿意嫁!但老二媳妇却说是因为看中老二写得一手好字,这到不假,老二虽说除了吹牛狗屁不通,但是字却写得相当工整。老二媳妇来了一个月便提出分家,老二挑了包括堂屋和厨房的三间正房,留给老三两个老人和两间偏房。老三和二老都没意见,村里人骂他瓜娃子,他也只笑笑:“哥哥儿好------好不容易说到个姑娘儿,慢-----慢点人家不干了,紧-----紧到闹不安逸。”同房子大叔说:“她说不干就不干哇?婚都结了,跑得脱个锤子,你放心大胆的闹。”老三话也不说,挠挠头,嘿嘿笑两声走开了,脚板踏得石板啪啪直响。

老三爹是绝对不允许家人外出打工的,他觉得出了这个县城的人就像那被风吹起的鹅毛,不定会落到哪里,不定会遇到什么歹事。家中好田没有,再怎么日日泡在土里,也刨不出好收成,眼见自家日子越过越穷,出去打工回来的个个人五人六的回来,老三也动起了心思,但几次起义都被老三爹武力镇压了。不过老三爹也松口了,答应可以在县城寻一份工,前提是家里的农活不能落下。老三很快显示了他脚大力足的优势,寻得了一份工作:蹬夜三轮。车是别人的,每天下午六点领车,第二天早上六点交车,租金每晚5块,每个月再给30元车辆保养费。老三每天交完车,奔1个小时山路回家拔两口饭倒头就睡,12点再准时起床下地干活。我知道这段时间老三是高兴的,因为他话比以前多了,也因为他说话不那么结巴了,他甚至会在地头和人聊哪家歌舞厅的小姐要漂亮些。老三娘也因他嘴里不时蹦出的新名词而对他渐渐产生了崇拜,会偷偷在他碗底埋一两个蛋。我也很高兴,因为老三不论是赔是赚,都会给我买两个最爱的叶儿粑,看着我满手是油的吃完,他很是满足,往往会问一句:“你-----你以后挣钱了会-------会不会买东西跟三老表吃?”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就会高兴的直搓手,我偶尔也会逗他说不,他就不住地说:“哎呀-----哎呀,没----意思。”我小时候一直认为蹬夜三轮是一个不错的工作,老三不就挣着了钱,还能见世面。直到一次听老三说他夜里两点拉了一个胖女人,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她让老三从城东拉到城西,这一路全是上坡路,普通蹬三轮的是无论如何蹬不上去的,但是老三蹬上去了。到楼下了,她说去拿点东西马上下来,东西就放车上了让老三等等,结果老三等了半个小时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老三就想可能遭整了,不过想想还有两包东西呢,也许没赔,结果打开一看,两包垃圾!这件事让我郁闷了很久,以致很长时间看到城里的胖女人必定会在心里咒骂一通。

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老二好吃懒做都娶上老婆了,老三这么老实却始终无人问津。老三娘着急上火到处托人说媒,起初还有人愿意见见面,但没一处成功的,渐渐的连愿意见面的人都没有了,都说老三坏就坏在“太老实”,我这才知道:原来人老实了也不好。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老三娘知道黄花大姑娘看来是没指望了,离异或者有孩子的也是可以凑数的,又到处托人留意起了这类人。没多久还真就有了消息,一天老三满脸通红地问我:“妹妹------你------说咋个追--------追女娃儿。”我一听可来了精神,满脑子偶像剧的经典情节“送花呀,绝对先送花!,你要追哪个?我帮你送!”老三花了一个月的零用钱买了平身第一束红玫瑰,扭捏的带我来到一个破出租屋前便躲开了,我敲敲门,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开门出来,“是@@小姐吗?有人叫我送花给你。”女人满眼惊喜,眼睛瞬间升腾起莫名的光亮,她没抱孩子的一只手无措地在口袋里翻着,嘴里不住地说:“是谁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都没小费给你。到底是谁送的呀?”我设计的桥段是这时老三可以很帅气的出场了,但当老三一走出来,我就知道他没戏了,因为我分明看到这个女人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村里人都在问老三买大赠小的买卖做成没,老三只是嘿嘿一笑,说其实那个娃儿还是很乖,眼睫毛多长。后来好像那个女人带着她的孩子到我家吃过一顿饭,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一天,老二媳妇从娘家回来,立马拉了一圈同房子妇女开始宣讲回家见闻:一个外地无知少女被她远房堂兄骗回来,刚生了个女儿,她堂兄拍拍屁股跑了,现在月母子和娃儿住在四面透风的烂房子里没人管,月母子连饭都没得吃,奶水清来跟水一样,娃儿饿来惊叫唤!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她口中的无知少女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她家:老三雇人把这两娘母抬回来了!就这样老三有了老婆,连孩子也都有了。很多年后的今天,老三媳妇提起往事感激之情仍然溢于言表,她经常说如果不是老三好心,她和女儿恐怕早没命了。老三媳妇不漂亮,又黑又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同房子的人都笑话老三一下捡了两个拖油瓶回来。自从多了这一大一小,五里坡的石板路上时常可以看见老三来回飞奔的身影,他再也没有时间聊哪个歌舞厅小姐漂亮了,他要赶在媳妇偏偏倒倒背着大背猪草过大田埂时截住她,换他背回家,免得媳妇栽倒在水田里。第一头猪出栏时,老三娘摔断手截肢,钱花光了。第二头猪出栏时,老三爹去世,钱又花光了。老三爹去世时,老三媳妇肚子里的娃儿还要一个多月就要出生了,是个男娃,可惜他没能看见。

世间水火不容的除了婆媳大概就算妯娌了。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之间隐藏的战争终于在一个双方老公都不在的下午为了小孩子间的争吵爆发了,老二媳妇仗着人高马大,两下就把老三媳妇掀翻在地,吐了两口唾沫在她脸上,并把家里所有都得破鞋都拿出来扔在了老三媳妇身上。老三媳妇气急攻心又哭诉无门,转身拧了瓶农药冲进了房间将门反锁。眼见她这阵仗,老二媳妇也慌了神,赶忙叫来同房子的兄弟把门撞开,将瘫倒的老三媳妇背到了医院。妈妈说当天她赶到医院时,老三蹲在病房外的墙根下,双眼通红,牙关紧咬,看到妈妈他一下哭出声来:“老者(老三一直这样叫我妈妈),如果她不是个女的,老子今天真的-----真的想弄死她龟儿子。”妈妈说这是她看着老三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火。所幸老三媳妇只是喝下了房间里的一斤白酒,她说她舍不得两个娃儿,也舍不得老三。

连连的重创让老三一家举步维艰,所以当他做阑尾手术后没有选择任何止痛镇痛措施,他说可以省一百多块钱。妈妈看着他疼来浑身发抖的样子,心疼地拿了六百块钱给他,告诉他不用还。老三手术后一个月便踏上了前往成都的汽车,别人介绍他去一个钢筋厂打工,是做计件,只要肯干待遇不错。一个月后,老三媳妇拿着七百块钱敲响了我家的门。

舅舅和外公去世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去五里坡了。加之在外工作,能和老三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一天突然和弟弟聊到老三,弟弟跟我说,有天他在家睡觉,老三打来电话让他务必到川味(县城一家中等规模中餐馆)去吃饭,是舅娘生日。爸爸妈妈都已经去了,起床气让他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他说老三一直在电话里强调是在川味吃,让他一定要去。他突然醒悟,赶忙答应。那天摆了三桌,五里坡很少有老人过生日能到城里的餐馆请客,同房子的人都起哄让老三说两句,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只不住地说:“大家吃菜,大家吃哈---”。

他们说那天老三穿了双新皮鞋,我想他穿皮鞋的样子一定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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