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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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浓密的丛林里，从来不乏不为人知的、隐秘的生死，往往几声兽叫，几声怪异的声响，甚至无声无息间，就有生命永远的沉睡在这里。不待多久，这个生态完备的密林就会有它的使者，来处理好所有的后事。灵魂与躯体的相分，血肉与骨干的剥离，再等上一段日子，一层厚厚的落叶，几场雨水的侵蚀，便会将所有曾经存在的痕迹都生生抹去。

脚掌与落叶冰凉却柔软的接触，他清楚的知道在这片浓密高大树木遮盖下的，向来不见天日的厚实烂枝枯叶下，不知道掩藏了多少或高大、或雏弱身躯。纵使自己从小便出生在这片林子里，甚至熟悉这片林子的每处角落、每缕呼吸，纵使自己刨开那近尺深的粘稠、散发恶臭的烂枝烂叶与泥土混合物，再以自己最细致的观察，也没办法弄清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他眼神伤感的望着头顶从密集林叶中稀稀疏疏漏下来的光线，然后打了个虚弱的喷嚏，脑海中想到，估计不久，自己也会化作脚下烂泥的一部分。在重伤垂死之时候就是喜欢起这些胡乱的念头。靠着一棵早已朽坏不堪的枯木蹲坐下来，身前这棵朽木极其的粗壮，即便如今已是残缺的倒塌了不知多少年，依旧可见它曾经的笔直高大，那必是直插云霄，似要触碰到天际般的不可一世，林间万物所汲取的赖以生存的阳光，都只是它抖抖身躯，咀嚼过后因怜悯而撒下的残渣。

他看了几个呼息，然后使劲踹了一下那巨大的枯木，可能是由于身体过于虚弱，才能连一丝撼动的迹象都没有发生。不过他还是气不过“就算你现在依旧顽强，又能顽强到什么时候？根都烂透了，树叶埋不了你，雨水烂不掉你，难道时光还奈你不何？终也只是一摊烂泥!”

他口中喘的气息越来越粗，一些粘稠的唾液从口中淌出，他的双眼微颤，强烈的睡意如林浪般袭来，他强忍着不睡，始终吊着那口气，苟延残喘!伤口外的鲜血渐渐结痂，但因为伤口过大，依旧有血液缓缓流出，还好的是那流动的暗红色血液已如一汪死水般粘稠，如同猩红色的泥浆与掉挂着的毛皮混为一体。

没有什么疗伤的良药，唾液的效果对这种惊人的伤口来说已明显不足。在这块枯木面前休憩良久，伤势却没有任何的好转，身体反而越来越沉重。有蚁虫开始向着他的伤口进发，但他却一动不动，不是驱赶无力，而是无心。

他知道自己这是慢性死亡，但若不动，伤口便不至于牵引起全身的痛感。他想，若是就这样死在这儿，有这棵朽木作伴倒也挺好。但天意总是难随人愿，他是这片丛林最优秀的猎手，即便如今快死了，也依旧是最优秀的猎手。所以当听见丛林深处传来的声响，他便知道这不是一般兽类弄出来的动静。他强行拖起疲倦的身子，越过这棵巨大的朽木，向丛林更深处走去。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所以片刻后周遭便越来越静。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所以强行奔跑起来，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他的身形因伤痛变得略显僵硬。后方传来兴奋、残忍的吼叫声，一颗铁齿从身旁的树上滑过，坚硬的树皮便破碎开来。他拼了命的向前跑，左转右拐，尽量避开那神鬼莫测的铁齿。他发现身后兴奋的吼声减弱，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却反而变得更为沉重。逃不掉了他，已经落入了包围。

口中唾液与腥味浓烈的鲜血的混合物显得越来越重，它们成丝线不断坠落在枯叶上。然后他不要命的奔跑起来，脚步踏得越来越重，身体却越来越轻盈。他如风、似箭、若电，身体与灌木丛伸出来的枯枝接触，伤口外的血痂掉落，鲜血再次找到出口，跟随他澎湃的热情，疯狂的涌了出来。满山的荆棘不断划破他身上的皮毛，嵌入他的皮肉，再高兴的弹出来来回摇曳。

前方的阴影里一个直立的身影闪现，露出残忍兴奋的目光，又迅速的化为恐惧。他高高的跃起，猛地扑了上来。这一扑一跃不知有多远，连他自己都感叹自己此刻的状态竟是如此之好!尖牙对上利爪，鲜血冲开皮肉。生死之战总有一个获得胜利，在身后的咆哮声中，他冲入灌木丛，便跃入了一片海!

这海满是青青绿草、满是幽幽水泡，绿草随风飘摇摆动，水泡炸开如梦幻泡影。他陷落在了那片海，海湿湿凉凉，将他的全身包裹。他感到海水稠密如同自己最喜欢的那片烂池塘的烂泥，伤口传来的清凉让他无比舒服。伸开蜷缩的身体，所有的疲惫与疼痛都被紧紧包裹，然后抽离了身躯，就如同那海水洗净了自己浑身的血迹。

他想要合上疲倦的双眼，朦胧中仿佛听见了身后海的那边，传来的那些兽也因陷入这片海而发出怒吼，眼睛接收到的最后的光线里，好像有无数的飞禽走兽，在眼前这片海的尽头里尽皆低头、缓缓跪下，就像是在朝拜又或是感恩他这个杀父杀母杀夫杀妻杀儿杀女的仇人!

雷声轰隆，他在这片海的最后时刻里，又看见了无数高大的树木断裂倒塌，花草尽皆成泥，无数铁齿飞过，所有擦着的动物便倒下。他虚弱却又轻松的朝着海的那边嘟囔的骂到:算你们这些傻逼走运!

文/小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