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祭司－10
十、保守与冒进
时隔了近半年，就在罗素差点以为火车上的事要被彻底封存之时，它却被韦都文提了出来。结束了期末考试，现在的他又回到了家里，地震的阴影没有让眼前的太多事物被改变，尤其和［火车怪客］有关的事物，只是从感觉上 ，他认定有些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翻开那本黑色封面的本子，开篇几页密密麻麻的记载着司芬克斯留下的秘密和线索。韦都文的短信再次通过记忆递了过来：
‘我们一起去解决［火车怪客］的问题怎么样？’
他看着贴在本子上的皱巴巴的纸条。
［昆音路 定冈街 1349号］
‘我们可以先去死者生前出现过的地方，以及他居住的地点，从那里查起。’
这是罗素一开始的主意，现在韦都文对此已经不再持犹豫的态度，他没有追问她态度转变的具体原因，但也没有为此感到惊喜，在他看来，对方前后的表现差异太大。
第二天，罗素联系了傅寒，和他第三次约在了过去相聚的那间酒吧，同他一起来的还有路世宁。
两周未见，傅寒还是老样子，路世宁的外观却发生了显著的改变，她将一头留了很久的长发剪短到了耳垂的位置，染成了浅咖色，看起来比过去精神了不少。回国之前，她已经办理了一年的休学，暂时告别了大洋彼岸的人际麻烦，但距离地震也仅仅才过去了一个多月，罗素无法根据眼下的改变判断她的心境是否也有所改善。
盛夏的阳光穿透了玻璃门窗，代替挂灯给了店内最多的明亮，假留声机下的音响里播放着轻缓的音乐。三个人选了一个不算偏僻的角落，围坐在桌旁，不一会儿就等来了韦都文。
曾经的［四人行］，现在的［荒岛祭司］时隔七年时间终于完整的聚在了一起，为了一个和他们每个人没有直接关联的死者。即使是事件最初的发起者，罗素对此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并且一直以来，他都不免担忧，自己对火车遭遇的坚持在他们看来会不会是一种既怪诞又无意义的追求。
罗素拿出本子，里面记录了他在论坛上了解到的有关［火车怪客］的细节。他像个汇报案件的刑警似的为四个人的讨论开了头：
‘［火车怪客］叫邱天迪，生前被人发现居住在重庆市西北方向的北碚区，那里山林密集，人群分布相对稀疏，没什么工业，有两个大学在那里。’
‘有具体的地址吗？’
‘复兴街31号，只知道这么多了。’
‘已经很详细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是坐车还是自己开车？’
韦都文显得比罗素都着急。
‘等等！这么着急干嘛，我们怎么确定这个地址真的可靠，万一过去了，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自从参加夜校的培训后，傅寒说话越发文绉绉了，背对玻璃窗而坐的路世宁睁着一双双圆眼睛，看似有想法，却只字未提。
‘只有去了那里才有可能找到线索，总比我们坐在这里绕着零星的资料讨论一天要有用多了。’
罗素短时间内和韦都文达成了统一，然而傅寒依旧不买账。
‘我不同意，你们的决定太草率了，冲动是魔鬼这句话知道吗？’
‘我们现在只有这点信息，出门找线索是势在必行的事。更何况我是经历了这件事的人。傅小右，我更有发言权！’
罗素毫不示弱的语气让其他三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了。他以为，自己和傅寒从小就以争斗的方式说话，即使将这个习惯沿用至今，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对方此时的反应，相比习惯来说，更像是受到了挑衅，而本与罗素观点一致的韦都文此时也选择了沉默。
‘不如先制定好计划，直接跑去未免太冲动，万一这个地址真的是错的呢？’
路世宁突然打破了沉默，她从双肩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一边将双手放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击起来，一边说：
‘如果那附近有人认识他，我们就可以过去。’
不一会儿，她的操作就有了结果。
‘这里，你们看...’
她将电脑屏幕朝向其他三个人。
‘...复兴街31号是一个住宅小区，我找到了当地物业的电话，我们可以联系这个电话，向对方确认有没有这个人。’
路世宁提供的思路，让［荒岛祭司］的分歧暂时被搁置。罗素拿起手机，拨通了物业的号码。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您的吗？’
‘我想请问，你们的小区里有没有一个叫邱天迪的人，他曾经住在那里。’
‘抱歉，我们不能随便提供住户的信息。’
‘不是...我们只是想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在那里住过。’
‘为什么，你是他家属吗？’
‘不是。’
‘很抱歉，无可奉告。’
电话嘟的一声被挂断了。由于罗素开的免提键，大家都听的一清二楚。
‘物业人员问我是否是他的家属，这是否也说明邱天迪确实住在那个小区？’
罗素不自知的是，他始终在尽可能的抓住任何细节，以便证实着自己一开始的决断，甚至有些捕风捉影了。傅寒显然有些反感，他认为这句话根本不能直接表明对方曾经在那里住过。
‘我们再找找其他线索吧，别急着下结论。’
‘据论坛所写，他一直在附近的电器市场当配货工，但具体不知道是哪类电器市场，我们也只有去到那里，挨家挨户的找才行。’
‘就按你说的，世宁，你看，能不能在网上找到附近电器市场的联系电话？’
路世宁埋头敲着键盘，灌了一口咖啡的功夫，她摇了摇头。
‘你看看，我们又走进死胡同了。实践出真知，我们还不如直接去那里。’
罗素趁势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我不赞同，你这是冒进。’
傅寒和他一样，都有些顽固而不自知。
‘那你还保守主义呢！’
‘你都自以为是到月球了。’
‘你怎么就那么幼稚呢，刚才不还咬文嚼字的吗？’
童年的罗小左和傅小右回来了，但情形却不同往日。小时候，虽然口无遮拦，但也没形成实质的内容和观念；而成年后的争吵总会以价值观作为附加，因此，杀伤力也伴随着精神武力值的增大而变得更具破坏性。
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真情实感往往就是通过玩笑表现出来的，这份真情实感有好也有坏。罗素和傅寒都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的时间，彼此的分歧竟像黑洞般在持续的扩张，无伤大雅的话还挂在嘴边，但双方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不如先暂停讨论，你出来一下吧，我有点事想说。’
罗素跟着韦都文出去了，留下一脸不高兴的傅寒和闷头喝饮料的路世宁。
城郊的地带，给这间酒吧营造了得天独厚的环境，大部分路人和车辆被天然的隔绝在外。道路两排整齐的栽种着梧桐树，尽管现在枝繁叶茂着，但一到冬天就会被林业局安排的工人修剪掉横生的枝桠，伸展的枝干显得有些突兀，像是对凌烈的天空有着某种无声的诉求，相比之下，夏天的梧桐们要和蔼可亲的多。现在正当午后，蝉鸣四起，空气中氤氲着让远景变形的热气，罗素纳闷，韦都文能有什么事，一定要在这个汗流浃背的时刻把自己叫出来。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看到了吗？对面。’
‘对面怎么了，不就是一些商铺吗？’
‘是的，那有一家便利店，我们去逛逛吧。’
她对着罗素笑了笑，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酒吧斜对面的这家便利店规模不大，东西却一应俱全。靠近大门口的收银台上卖着关东煮和面点，热腾腾的蒸汽被店内空调吹出的冷气压制着，失却了热天里应有的嚣张。由于顾客少，店员并不忙碌，甚至有些带着困倦的表情，恰好也映衬了这个城市慵懒的特点。
‘这次，我也学你，先卖个关子，等着。’
韦都文走在了罗素前面，来回的浏览着货架上的商品，最终停留在了摆放办公产品的位置。她拿起了一叠在他看来有些熟悉的标签纸。
‘你有没有认出这个标签纸？’
‘我应该见过...’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韦都文说了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将纸本递给了罗素，
‘这就是你贴在笔记本上的那张纸，对不对？’
沿着她的提示仔细了一下，罗素意外的发现，确实如此。只是［火车怪客］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有太多褶皱，又有些泛黄，边角也轻微的破损了，让他一时间没有和便利店里的标签纸对上号。
‘你是怎么判断出的？’
‘本子上有一个很小的标记，是这家连锁便利店的logo，我实习的时候经常去这家店买午饭，所以就认出来了。’
‘第一次知道，便利店也要卖办公用品。’
‘这就是这家便利店和别家的不太一样的地方，而且它虽然是全国连锁，店面却很少，我不知道其他城市的分布情况，总之我在市区里只见过这两家，一个是在我实习单位的附近，一个就是这里。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中找找线索。’
‘你的意思是，搜索这家便利店在重庆市内的分布地点，就能大概确定邱天迪的生活范围？’
‘对，我目前是这么猜测的，如果这家店在重庆开的不多，我们可以用排除法。’
‘那走吧，咱们回去告诉他们。’
‘先别回去，我好不容易把你叫出来了，就是不希望你和傅寒再发生冲突。’
‘不会了，我们都找到可靠的线索了，他总不至于还犹豫。’
‘那你能保证，过去以后，心平气和的和他说吗？’
罗素嘴上答应着，内心却没怎么往同一处想，好在韦都文的担心变成了多余，他俩回去之后，四个人又都平心静气的开始说话了。
原来，在罗素和韦都文去便利店的时间里，傅寒和路世宁也发现了一些线索：他们通过搜索关键词查到了有关邱天迪的博客，里面有一篇文章记载着去年他在重庆本地参加的一项社区活动，附在文末的照片经由罗素确认是本人。尽管这篇文章距离现在已过去了一年多，但通过韦都文发现的线索，他所参与的社区活动附近确有她说的连锁便利店。两个单独的线索各自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但叠加在一起就在很大程度上翻倍了。根据这两条线索，四个人最终确定了地址，该地距离最初查到的小区仅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现在你还说我冒进吗？那里明摆着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罗素指着路世宁电脑上的详细地图，对傅寒说道。
‘地点是没多大问题，但如果按照你刚开始的想法，我们去那个住宅小区，还是会一无所获。’
‘你以前做事不是很冲动吗？现在怎么这么保守主义，只要大致方向没错，总会找对路的。’
‘行了！我们就锁定现在的这个地址，约好一个具体的时间出发，如何？’
路世宁一把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看似在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其实只看向了韦都文一个人，谁叫另外两个人总站在天枰的两头，你冒进我保守的争夺个高低，却始终平衡不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