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老树咖啡馆（12）办厂发迹
十二、办厂发迹
时光像一帧无声电影，向前缓缓划过，社会在悄无声息地变革着。不知何时，街上喇叭裤蛤蟆镜大卷发大行其道，邓丽君和刘家驹的歌，小巷里的迪士科音乐，冬天里的一把火，霹雳舞……每天总有几帮小孩在道坦杀来杀去，提着双卡录音机的小青年穿着喇叭裤招摇过市，后来就是吊裆裤，钢环穿的腰带。这些时代的元素，匆匆来了又走了。
接着是严打，体育场的公审大会，偷看妇女上厕所的，枪毙；诈骗数额大的枪毙；偷盗的也可能够上枪毙。天天有热闹可看，天天像过节。在没有建立信仰之前，追逐流行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少林寺》上映后，滨海镇好多小伙子都偷偷跑去河南嵩山少林寺学艺，结果真正到少林寺的没几个，有个后生走岔道竟然跑去了内蒙，后来乞讨回来，成为当地的笑话。
《妈妈的吻》成了背景音乐：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
春风吹过，小雨淋过，泥土里冒出青青的小草，苏醒在温暖的土壤里。三月，万象更新，桃红了，柳绿了，农业包产到户了。农民劳动积极性空前高涨，粮食数量有了惊人的腾飞。
邱振鑫创业的念头如春天发芽的种子在泥土底下蠢蠢欲动，勃发的创造力急需一阵春风吹醒。
1985年，私营企业迅速发展。一年后，国家宪法修正案的第一条明确指出：“国家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存在和发展。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国家保护私营经济的合法权利和利益，对私营经济实行引导、监督和管理。”
邱振鑫的春天来了。
工业私营化调动了更多人的积极性，干多干少很不一样。伴随着个体工商户可以请帮手带学徒的政策，全国各地的雇工经营现象不断出现。
邱振鑫的手艺真正有了用武之地，他开始从事阀门加工生产，机械设备放在塘河造船厂。那是一段累并快乐着的日子，他和黄小梅每天工作到深夜，然后手扶手，摸着石头路爬回家。虽然条件艰苦，但是他们还是乐呵呵地笑，思想禁锢解除，手艺人凭本事吃饭，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曾为罗阳人民银行职员的邱振鑫岳父黄老六，由于历史原因被下放到塘西织带厂任厂长。在生产过程中，黄老六碰到了鞋带头难买的难题，全国只有海宁、西安等地才有。他不止一次地向邱振鑫抱怨鞋带头稀缺，看着岳父牙疼般托着腮帮子，邱振鑫深受启发，鞋带头是个稀缺行业，如果能在鞋带头方面做出成绩，岳父应该不会后悔把女儿嫁给他这个“无赖汉”。
邱振鑫停止了阀门加工业务，到海宁、西安考察市场，四处取经，懂技术的他很快学会技艺，开办第一家工厂——滨海现代配件厂，这在罗阳县还是第一家。这会儿，不需要别人任命，邱振鑫自己刻了给印，自己任命自己为海滨现代配件厂厂长。妈的，这回，谁也指挥不了老子了。
黄小梅瞟了一眼那张任命书，牙缝里哼了一声。邱振鑫刷刷几笔，拿起打印一盖，“黄小梅同志，现在我任命你为滨海现代配件厂财务部长。”
黄小梅抢过盖了红章的纸片，扑哧一笑，“这还差不多。”
邱振鑫的办厂过程困难重重，就比如简单的申请装电话一事，放在八十年代的乡村，也是天大的事情，其审批复杂，繁琐程度无异于办厂。靠正常程序，装上电话估计要等待猴年马月，邱振鑫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这种方式放到现在不管用，用到特殊年代，这种特殊方法就起了作用。
他总是先礼后兵，当合理的诉求得不到满足时，邱振鑫说：你不让我方便，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一定跟你死磕到底！
“邱振鑫，你电话装起来了，我就晓得你用这种办法装起来的。”洪兴伯未迈进办公室，声音首先传过来。
邱振鑫嘿嘿一笑，从烟壳里弹出两支烟，一支递给洪兴伯，一支衔在嘴里。他拔出一根火柴，“哧”的一声擦亮火柴，先帮洪兴伯点上，再给自己点上。他深吸一口，吐出烟雾，一圈一圈在眼前弥漫，“知我者，洪兴伯也！” 两人相视一笑。
很多人不知道邱振鑫的内心在想什么。
王群青刚调任滨海财务所当所长，邱振鑫当时的机械厂已上规模。邱振鑫到所里拿账本，王群青称账本拿回家开发票是不行的。邱振鑫说：我是绝对不会拿发票回家做坏事的。
王群青不了解邱振鑫的为人，坚决不同意。邱振鑫直视王群青眼睛：“你哪里来的孙猴子？在滨海这个地盘，谁敢不给老子发票？你到底是哪路神仙？”
王群青本来是新官上任吃不准情况，被邱振鑫的霸气给震住了，最后把发票给了他。此后王群青有意无意关注邱振鑫的生产状况，见他守法经营，为人耿直，技术在当地还是响当当的，为塘河汽配行业发展和地方税收贡献出了不少力量，对他的成见才慢慢消失。
办厂并不好玩，邱振鑫要业务，就得不断的出去找业务。他出差17天，马不停蹄地跑遍了42个城市，无论是京广线，还是龙广线，每到一处，他刚住进酒店就开始翻黄页，发业务信。
天道酬勤，在邱振鑫广撒网的策略下，订单像雪片一样飞过来，产品供不应求，但是他从不提价。良好的声誉为他赢得了稳定的客户群。
后来他乘势创办了第二家工厂——滨海环球电机厂，交给弟弟邱振金打理。他的业务全面开花，除这两家在当地很有影响力的企业外，他还在湖南长沙开了家规模不小的汽车配件经营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年产值达到80万，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初到湖南长沙做汽配时，邱振鑫和政府部门领导蒋和平熟识。
邱振鑫这一生，和蒋和平交集，是命运的转折点，可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恩恩怨怨都和蒋和平有关。
彼时，蒋和平30岁出头，已任长沙某局科长，年轻有为。他讲义气，这一点跟邱振鑫脾性相投。
邱振鑫每到长沙，必请蒋和平吃饭，不知不觉间两人成了好朋友。后来邱振鑫要出国，在温州办不了护照，还是蒋和平帮忙从湖南省办出来的。邱振鑫与蒋和平的关系保持了几十年。
九十年代邱振鑫从海外回国办厂，创立的东莞企业长达二十年之久，该企业历经三任总经理，第一任总经理就是蒋和平。这些命运遭际，邱振鑫想不到，老蒋也想不到——这个温州跑出来的小老板竟然和自己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两人曾好得一个人似的，后来交恶，反目成仇，这是后话。
上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国家的对外开放，很多人萌生了出国淘金的愿望，并为此积极奔走。滨海是华侨之乡，一拨拨的农民出去了，然后一拨拨的商人衣锦还乡。
起初，邱振鑫埋头苦干着自己的事业，压根没想到出国。他开办的两家工厂运营良好，他的生活水涨船高，好像为了弥补备受无房煎熬的童年苦日子，邱振鑫早早为两个年幼的儿子造好了房子——两间装饰豪华的三层半落地房，房内选用当时最豪华的家具，成为富甲一方的土财主。
邱振鑫做梦都笑出声来，我他妈真是命太好了。
别整天他妈他妈的，没素质。黄小梅抢白道，命好还不是因为娶了我。
邱振鑫确实成为是黄小梅这个女人让他转了运，从穷光蛋变成土财主，但嘴里死不承认，没有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打天下，你哪里来的富贵？
老子给你买熏鹅去。
不稀罕。
你不稀罕，老子稀罕。邱振鑫有点膨胀了，钱让他得意忘形。
你就嘚瑟吧。
邱振鑫不理黄小梅的唠叨，走出家门，迎面碰上滨海信用社主任杜阿金。
阿金，哪里去啊？
找个小饭馆吃饭去。
这个点还吃什么饭啊，走，我请你喝酒去。
邱振鑫和杜阿金称兄道弟，拐进好再来小饭馆，点了花生米、盘菜生、猪头爿、熏鹅四个小菜，喝酒聊天。酒喝多了，话也多起来。邱振鑫开玩笑似地问：“阿金，我们滨海这么多储户，谁存你那里的钞票最多？”他眯着眼睛，甚至有点洋洋自得，不用说这个最多非他邱振鑫莫属。他静待着阿金说出“当然是你最多”这句话，没想到阿金说出去的话让邱振鑫“噗”的一声把含在口中的酒全部喷了出来。
“鼻涕塌。他整整存了……”阿金伸出大拇指和食指。
“八万？”邱振鑫睁大眼睛，他不相信，鼻涕塌怎么有恁多钞票？
阿金摇摇头，端起酒杯，一干而尽。他啪的一声放下酒杯，神秘地说：“再加一个零。”
“什么？八……八十万？”邱振鑫瞪圆了眼，这么大数额，恐怕全镇储户的总额都没有这么多。
邱振鑫倒吸一口气，他使劲掐了一把大腿，痛的感觉袭来，并非做梦。
眼前浮现出他的邻居鼻涕塌的样子：常年挂着一条鼻涕，当鼻涕流到嘴边时，哧溜一声用力吸进了鼻腔。不过不知什么时候，这两条“面条”趁主人不注意又滑了下来。故此外人送一雅号“鼻涕塌”。
鼻涕塌以前穷得叮当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
你还不知道吧？鼻涕塌在法国刷盘子，钞票哗哗的都是刷盘子刷进来的。
外国的钞票恁好赚？不会是骗人的吧。
瞎——不信拉到！人家是真金白银存在这里。咱俩因为交情好，我才告诉你，你可不能出去瞎说哦。
那是当然，要不然，为什么我们滨海这么多人出国淘金。邱振鑫见阿金面有不快，马上赞同表示自己信阿金的话。
阿金的话只是一场小小地震，震过之后，邱振鑫该干嘛，干嘛去。对他来说，出国根本和他的生活挨不到边，他满足于当前的小老板生活，根本不会考虑去国外。闯南洋，只有无路可走才去闯南洋？就像鼻涕塌，在村子里谁都看不上，连个老婆都捞不着，他才会出去。奶奶的鼻涕塌，真他妈会赚。
树欲静风不止。
随之而来的某些政治形态上的变化很快就影响了私营经济的发展。私营经济在八十年代末期出现一献、二靠、三减、四停的现象，即主动把自己的企业献给集体；主动挂靠公有制企业、集体或单位；减少雇工并缩小规模；有意退照停业……
养大的厂子很快要充公了，邱振鑫第一次失眠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他的脑子里乱纷纷的，各种人物走来走去，最后鼻涕塌清晰起来。真想不到，以前一无所长的鼻涕塌却成了滨海巨富。外国的钱好赚哪。是否要步鼻涕塌的后尘，邱振鑫认真思考起来。
不多久，又一个归国华侨回乡探亲，见到邱振鑫，吃了一惊：“邱振鑫，怎么还没出去啊？”不用说，他说的“还没出去”就是还未到国外淘金。他的心对国外有了些许心动，似乎外国的月亮都比中国圆。
上世纪九十年代，出国蔚然成风，各路明星，凡是有点背景的都出去了，滨海作为侨乡，受到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人在国外淘金。
街上回荡着：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好像专门唱歌这些漂泊在外的华侨听的。
邱振鑫体味不了歌词中包含的沧桑，他哼着这首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当邱振鑫面前有了很多条道路可以选择时，他想清楚，他不但想要钱，更渴望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不光有财富，还要有社会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