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无选择,而我有!
我都不敢回忆,我刚刚是有多么的失控和可怖!
我竟然推搡了怀瑾,打了她的肩膀。
我还对着她吼叫和咆哮:这些玩具是你的吗?你凭什么不准妹妹摸?爸爸妈妈回来了都不会喊的吗?
她倒在地上惊恐的哭了,不像小时候一哭总会喊妈妈,她只是大声地哭,不再喊妈妈。
而我余怒未消,骂骂咧咧,指指冲冲,像个泼妇,对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她又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的女儿啊!
一个父母晚归的,自己与玩伴正起兴的孩子啊!却生生被我劫了好梦,还不允许她发发脾气使使性子。我是有多么残忍。
她独自坐在床侧,听着瑜儿喊妈妈。轻轻说:妈妈不爱我了。
我还狠心说:我就是不爱你了,你有什么值得我爱!
她哭了,忍也忍不住的那种声音……
她轻轻说:妈妈,对不起。
我硬是忍住了没说没关系。我有什么资格接受她的道歉,她错哪儿了?她哪儿错了?
错的是我吧!
她一声一声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就像小时候一样,我吼了她,她还是会扑回到我的怀里,喊着妈妈。可是,总有时候,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吧!就像小时候,她吃饭不乖,我作势把她关在门外,她总是扑打着门要求进来。可是,总有时候,她会学会悄无声息的走开吧!
我抱着她,心被一双双手拧得酸疼:我为什么要把这么歹毒的情绪发泄在我的孩子身上?
我想,是因为我的孩子最好欺负吧。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我欺负了他,都可能受到未知的惩罚。只有我的孩子,我清楚她的处境和能力,我知道她无力反抗,也无法报复,所以我敢把生活对自己的不公迁怒于她,我知道这是安全的。
所以我见了她就搂不住火,随便找个理由就理直气壮地对着她就炸了。
这就是真相。
真相就是我自私暴力冷血无能,我搞不定理不顺自己的一团乱麻,只能拿自己的孩子泄愤。
我口口声声爱她,但每每那个时刻,我知道我是不配的。
我说要保护她不被别人欺负,其实欺负她最狠的就是我。
怀瑾何辜,她凭什么受我这些气?
更可怕的是,我还以为她年纪小总会忘记的,但这根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还记得,我曾为她不吃饭而与她爸爸的争吵,她总是碰触我的眼神猜测我的意图,她的眼里心里活活被我种上了一片阴霾……
我不知道她承担了不该承担的,心里会不会怨恨,会不会仇视?
她此刻无力反抗,将来可未必。
我有时想,如果这世上的仇恨有总量,那么亲子间的仇,一定比敌人间的多得多。
因为未必人人都有敌人,但每个人都有父母,且朝夕相处,双方又纠缠在边界并不明晰的义务、情感、期待里。爱之深责之切,责之切之后,也许就是仇之深。
我难道希望我的孩子,一生都花费在艰难地抚平少时的伤痛,无法达成与这世界和解吗?
在一个家庭里,父母有绝对权威,和孩子的地位天然不平等,换句话说,我们不讲理孩子也没辙。人性的糟糕就在于,权利若不受制约,便会失控。
当不讲理亦被允许,我就变成了不讲理的人。
“吃穿跟差的比,学习跟好的比。
自己跟差的比,让孩子跟好的比。
自己背后说亲戚坏话,让孩子在亲戚面前有礼貌别给自己丢人。
自己没做过第一不知道当第一有多辛苦,逼着孩子拿第一。
自己没本事怕被人瞧不起,让孩子给自己争口气。
自己对孩子的侮辱从不记得,孩子做过的错事记忆犹新……”
说到底,我就是自私自负不自知。
我总想让孩子符合自己的期待。但是自己又很少真正努力去符合孩子的期待。我也没有想过:绝大部分时候,我的孩子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和能力。
还记得母亲以前总当笑话来说的一件事,说弟弟每当淘气被她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祖宗哦!”,弟弟就会反驳:谁让你生我的啊?请你生我的啊?
是啊,每个妈妈生下孩子都没有问过孩子愿意不愿意,而是妈妈自己决定让她来这个世界的。孩子无法选择不来。
是我自己把她生成这个样子的,她不能自己选择基因;是我的教育方式决定了她后天的思想和行为模式,她能多么突破限制。
她没有换一个父母换一种受教方式的权利。
我对她破口大骂,她只能听着。我给她错误的观念,她只能接受。
作为脆弱无力的孩子,除了任我欺凌,她还能怎样?
我是亲子关系的强势方,滥用权限去欺负自己那个完全无力反抗的孩子。
我难道不该杜绝这种“一不小心”?我还不应该讲讲道理?我还不能时刻记得,孩子别无选择,而我有!我有选择不发火、不动气、不伤人!
愿阳光洒满你向前走去的路,我只是你撇在身后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