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北路的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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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红柳_3291。
一
我没有想到,在南城北路遇见陈默的时候,我正在乞讨。
那天,家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战乱,我被扫地出门和爆发战乱中间只间隔了五分钟。母亲河东狮吼的功力愈发成熟:“你今年再找不到男朋友,你就别回家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笨重的行李箱,那是我从工作地搬运回家的,24寸,黄色的,装满我换洗衣裳的行李箱。它跟着我在火车上颠簸了24个小时,还没有来得及打开,又再次滑滚到我的跟前。
我震惊地看着紧闭的房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我啪啪啪地砸门,冲着门里喊:“妈,你好歹把我手机给我啊。”
门锁就像是坏了一样,里面的人也无声无息,好像刚刚的嘶喊是我的幻觉。等了半天,也不见母亲开门,我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再进家门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赶出家门。
十岁那年,父亲和母亲打架,原因不明,我只记得天空上布满了乌云,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母亲一把捞起茶几旁边的木制板凳砸向了父亲,紧接着是父亲头顶流下来的鲜血,和一句狠狠地咒骂:“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在母亲呆滞原地的时候,父亲拖着行李箱摔门而出。我站在卧室门口,看见眼前这一幕,在闪电晃过的瞬间,我恍惚看见了母亲眼角的泪。
“妈妈,爸爸还回来吗?”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带着希冀的语气。
母亲冷漠地看着我,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嘲讽地开口:“想要你爸,那你跟着他滚啊。”
“我,我,我没有。”
“滚啊,跟着他滚。”母亲却愤怒起来,她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门,风从门外灌了进来,吹起她凌乱飘散的发。母亲看我吓到不动弹,嘴里嚷嚷着,“都不要我是吧,都不要我是吧?”然后左右张望找工具,她拉开鞋柜,翻出里面的鞋,高跟鞋,运动鞋,拖鞋,一只一只砸向我,“滚,你给我滚。跟着你爸一起滚。”
我躲避着扑面而来的鞋子,我躲避的行为惹得母亲更加愤怒,她冲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胳膊,往门外死劲儿一扔,“咣”的一声,房门紧闭。我恍恍惚惚跑出了楼栋,看着父亲消失在南城北路。
那天我在门外抱着膝盖坐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母亲打开房门,我才得以进屋。
我知道母亲没有半点打开门的意思,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肚子已经“咕咕”叫个不停。
我只好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南城北路比记忆中繁华了许多,路两旁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店,人流量也密集起来。如果要拍摄此时我的状态,一定是先来一个远景拍摄,拍摄我拖着行李箱向前的背影,用光晕染旁边的路人和风景,配上一个萧瑟的音乐,衬托出我的孤单和无助。再接着是近景,拍摄我此时脸上的茫然和对食物的渴望。
我突然笑了。如果不是叫嚣的肚子,我此刻应该是惬意地闲逛吧。
实在没有办法,我找了一个相对人少的角落,掏出手包里的口红,在地上写了一个“饿”字。希望好心人可怜我,送我点吃的。
正当我百无聊赖坐在行李箱上“守株待兔”的时候,我左手边蹲下来一个男人。
二
男人看起来年龄和我差不多,寸头,棱角分明的五官看起来十分帅气。
我扭过头看他,看着他从裤兜里掏出白色粉笔,然后在地上写了一个“饿”字,飘逸俊朗的字体仿佛在嘲笑我口红拼凑出来的“饿”。
顿时我心里便不开心了,我想往旁边挪挪,可是我已经没有第二支口红可以浪费了。我冲着男人说:“哥们儿,乞讨还要分地盘呢,你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
男人偏头看我,问:“这地是你家的?”
言外之意就是“我就爱在这,你管得着吗”?我看懂了,脸上涌出热意,我相信那个时刻我的脸一定是瞬间爆红,因为我可以明确感知到灼烧。我一定是手足无措的,我一定是尴尬窘迫的,我一定是生气懊悔的。
我慌张地扭过头,再也不看他一眼。
“喂,你要到饭了吗?”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估算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我的估算其实是不准确的,毕竟很多时候窘迫和神游很容易让人忘却时间的流失。所以当男人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愣了半响,看见男人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
“把你的脏手拿开。”我伸手想要打掉他的手,他收回倒也及时,“没要到,要是你不在这里,我估计早就填满肚子了。”
我不满地回答,肚子也“咕咕咕”响应我的话。
“噗,原来你是真饿啊?”男人的声音响起,清冽中带着忍不住的笑意。
他听见了,听见我的肚子在咕咕咕地叫。我低下头,把头埋进膝盖里,我才不要看他。
“喏,给你。”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下意识地抬头,发现他手里拿着一袋馒头和一瓶矿泉水,馒头还冒着热气。应该是刚刚买来的。
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榨菜呢?”尽管我以为自己的反应是在内心上演,毕竟白日梦和幻想才是支撑时光流逝的根本。可谁知道,内心的言语居然被我无意识地说出口。
也许是看出来我的慌乱,男人又说:“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叫陈默。要不,我去给你买点榨菜?”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我叫阿雾。”我说,又觉得自己把小名直接告诉他有些不合适,但是话已经说出口,又不好收回,于是找补回来,“我朋友就这样叫我。”
我没有留意到陈默的眼睛在那瞬间亮了起来。
我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馒头和矿泉水,紧接着是我肚子“咕咕”的欢呼,意外的是,我竟然感觉比之前的处境好了很多。
馒头还是热的,一口咬在嘴里软软的,有点甜。我啃着馒头,没有搭理陈默,他可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又重新蹲回我的左手边。
“别生气啊,刚刚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怀疑你是职业骗子的。”陈默又说。
“什么骗子?”我扭过头气呼呼地嚷嚷,“我不就是饿了吗,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在这里要饭啊。”说着说着眼泪就哗哗往下掉,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感觉委屈就这般突然涌上心头,难以抑制。
“你,你,你别哭啊。”陈默吓得都结巴了,连忙从衣兜里翻出纸巾递给我。
我没有接,用胳膊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止住委屈。
“真的,别哭了,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陈默无奈地说。
我泪眼朦胧中果然看见似乎好多路人朝我这个方位看过来。我翻出自己包里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又擤了一把鼻涕。毫无形象可言,也没有想着要注意。
哭了一场,我感觉自己心里松快了许多,用脚把地上的“饿”字蹭花,我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然后舒畅地叹了口气。
“好吃吧?”陈默看我不哭了后问我。
要不是我饿了,你觉得我会认为馒头好吃?这南城北路两旁的小吃店都别干得了。心里万分嫌弃嘴里却说着:“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陈默笑着说,裂开的嘴角还带着一个小酒窝。
“十多年前,有个小男孩,也是在这里,就这个地方乞讨。那个时候南城北路还没有现在这样繁华,两边都是破旧的房子,米店,油店,餐厅,消遣的地方只有一家茶馆。”陈默自来熟地开口。
我胡乱点点头,南城北路我是知道的,从小就在这里生活,即便现在大变样,我依然记得最初的模样。
“我知道,小时候我爸妈还带我去茶馆喝过茶。”
“是吧。”陈默笑了笑,又说,“那个小男孩在这里待了好久好久,后来有一个好心的奶奶递给小男孩一个馒头,可是这个片区的乞丐太多了,奶奶一走,就围上来好几个孩子,小男孩狼吞虎咽地把馒头塞进嘴里,结果因为太着急,噎着了。”
“后来呢?”我问他。
“后来啊。”陈默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顺着他的视线过去,是曾经茶馆的位置。
看着我好奇的眼光,他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有头无尾的故事,差评。许是我嫌弃的目光过于直白,陈默无奈地冲我笑了笑,开口问我:“你呢?怎么来乞讨了?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乞讨的。”
“被我妈赶出来了。”我轻描淡写地说,自以为自己毫不在意,但是忍不住掉落的眼泪泄露了我的悲伤。
三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陈默邀请我。
作为一个小说爱好者,这样的情节发展,肯定是就是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我意外地没有排斥,当然陈默长得帅气这件事给他加了不少分。
我答应了他的邀请,拖着行李箱和他进了酒店。
酒店里还有沙发和茶几,我把行李箱放置一旁,看着陈默坐在一侧,拿着手机点点点。
“你在干啥呢?”我问。
“嗯,点外卖,你还想吃什么?要不要喝酒?”
“哦,你看着点吧。”
很快外卖便送到了门口,陈默开了两瓶啤酒,仰头喝了一大口。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喝了一大口,辛辣呛得我喉咙疼,牵出一阵咳嗽。
“不会喝酒?”陈默挑眉。
“哼,谁不会喝了,”我不服输地又大喝一口,许是刚才呛得狠了,竟然意外接受了,“看,不就是喝酒吗,有嘴就能喝。”
陈默没有反驳,笑嘻嘻地看着我。此时我的脸上散发出来热意,我归结到我喝酒上脸这件事中,完全不慌。
酒喝多了,话匣子就打开了。我给陈默讲我母亲的故事,讲她如何对待我,讲她一直以来要求我。
从父亲离开这个家后,我从未感受到爱和温暖。
母亲尖锐地把自己包裹成刺猬,对着谁都一副攻击的模样,包括我在内。我理解她的悲伤,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何不爱我。
因为恨会转移吗?父亲不在,她把对父亲的恨转移到我的身上?所以对我不闻不问,所以对我指手画脚。
父亲是当兵的。当年和母亲相亲就是在南城北路101弄茶馆见的面。
父亲自来熟,一见面就家长里短,天高云阔地侃起来,把母亲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却不由自主产生一种类似崇拜和向往的感情。
媒人巧舌如簧,嫁男人不就得嫁给兵哥哥吗?可靠,踏实,还会说话,生活起来不会闷。
就这样,母亲嫁给了父亲。
一开始日子过得很苦,父亲当兵,一年到头见面的时候很少,每次见面都极致缠绵,要么是母亲去部队找父亲,要么是过年父亲休假回家,两个人好像有着说不完的话,对我也尽心尽力。直到父亲转业退了下来,说好安排的工作迟迟未到,送出去的礼得到的永远都是等消息。
爱情在生活面前低了头,甜言蜜语也无法改善生活,说不完的情话变成了吵不完的架。而他们的婚姻也跟着南城北路101弄茶馆一起消失了。
对于父亲母亲的故事我了解的不多,记忆里除了他们的争吵就是打架,更多的是相互辱骂的恶劣,以至于父亲拖着行李箱离开,我也仅仅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这些年来,我好像必须要按照母亲的规划那样,读书,工作,结婚,生子。
母亲脆弱的时候会抱着我说,她只有我了。母亲疯狂的时候会不断地打骂我,说我怎么不跟着父亲滚。母亲冷静的时候会安排我的生活,好好读书,好好工作。
讲完的时候,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越来越汹涌,我扯着嗓子喊:“我那么爱她,她为何从未替我想过?”
陈默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到我的身边,看我嘶喊,心疼地把我抱在他的怀里,拍了拍我的背,以示安慰。
我在陈默怀里拼命地哭,直到嗓子哑了,眼泪流干了,我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凑上去亲吻他的唇。我明显感知到陈默身子的僵硬,还有躲闪。
“阿雾,别,别这样。”陈默的声音很低,拒绝也犹豫。
“为什么?”我问他,“你不要我吗?”
单身男女选择在酒店消磨时间,不就是为了上床?我选择跟着他进来的那一刻不就是默认了他可以要我?我不明白,欲拒还迎吗?
“不,阿雾,我不想你后悔。”陈默轻轻别过头,眼睛不知道望向何处,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我爸妈曾经那么爱我,带着我玩,带着我去茶馆喝茶,可是他们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我知道自己说陈默不要我没有道理可言,好像这般说着,就能让他体会我的委屈。
我哭着喊着“连你也不要我”,累倒在他怀里。
四
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陈默,除了醉酒带来的头疼,我的身子没有异常。
我不知道是嗤笑陈默是胆小鬼还是嘲笑自己送上门都没有人要,心底却意外升起一段庆幸,终究只是陌生人,交集越少,伤害越低。
我起来把自己收拾好,然后拖着行李箱出了酒店。走到南城北路的时候,我习惯性往曾经的茶馆望去,当年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着父母来这里玩,她自顾自地玩着,旁边的茶桌上坐着一对男女,温柔地看着她,嘴角带着笑。
太阳照了过来,本来以为流干的眼泪又开始滚落。泪眼朦胧中我看见陈默焦急地左右张望,直到看见我,径直朝我跑了过来。
“我,我回酒店找不到你。”陈默有些喘气,脸上带着紧张和着急,“我,我出门给你买早餐,回酒店找不到你。”
我看着他,仿佛现在才认真看他一样,从他的眼睛里,我好像看见了关心还有爱。我笑着说,“只是萍水相逢,没什么的。”
我表达自己不在意,可陈默却不同意,他固执地把手里的早餐递给我,接过我的行李箱,他说:“昨天那个乞讨的小男孩故事我还没有讲完。”
一脸我不听他就不离开的表情。
“哦。那你说。”
“小男孩吃馒头噎着了,卡着喉咙,逼得满脸通红冒青筋,这个时候,茶馆那个穿着碎花小裙子的女孩跑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水,他一把抢过来,猛灌了下去,才得以缓解。”陈默转身看向茶馆的位置,“那个小女孩时常跟着爸爸妈妈来茶馆,小男孩乞讨的时候总看见她。”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自己和父亲母亲来茶馆的时候,看见一群小乞丐围在一起,又突兀地散开,然后留下来的那个小乞丐一直弯着腰,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需要水,于是就把自己喝的矿泉水拿了过去。
是,是他吗?
陈默看向我,温柔溢出眼眸:“你不知道,她就是个天使。”
我的脸通红,我问他:“小男孩知道她是谁吗?”
“知道,小男孩听见小女孩的妈妈唤她‘阿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