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中年人
这是一个偌大商场中空荡荡大厅里,一个承重柱旁边的两张椅子,椅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免费的充电接口,我的手机支撑不了一天,于是我就坐在椅子手机查到充电接口上充电,同时等待儿子的培训班下课,需要等3个小时,这是漫长的三个小时,当然我还带着笔记本,可以用来干点私活,手机充上电,也可以把弹簧一样的充电线扯过来,充电线太短,勉强侧着身子一边充电一边看手机。
我旁边的座位换了好几波人,起初是一个中年妇女,被一个高她半头的学生弯着胳膊拉起来兴高采烈地吃饭去了。
接着来了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就把手叠在肚皮上,开始呼呼地睡觉,我间或闻到一股被水稀释过得煤油的味道,我猜测是他的体味,于是就把身子靠在另一边扶手上,鼻孔朝着另一边,以获取一些新鲜的空气。年轻人睡足了,被一阵电话吵醒了,然后按灭了手机,又眯缝着眼坐了一阵,一摊身子,伸个懒腰,闪身从承重柱后面消失了。
椅子长久地空了一段时间,我感到落寞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个人。他弓着身子挪过来,脚步轻轻地,好像怕惊扰到我的样子。我绕过笔记本的屏幕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穿着白灰色的体恤衫,领子皱在一起,一条黑色的运动裤,裤子的颜色也泛着灰色,他好像是一个灰色的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他长久地弓着身子,把一个硕大的蓝色帆布袋放在桌脚,然后细细嗦嗦地翻出一卷卫生纸,扯了一片下来,沿着桌沿铺展开,接着把手机放在了卫生纸上。他带着一个蓝色发黑的毛线手套,又把手套一个接着一个摘下来,把手套架在一起,立在桌子上。他撅着屁股摊在椅子边上,又像触电一样站起来,然后继续弓着身子从袋子里翻找什么,他的袋子鼓鼓囊囊地。他又扯出了一块塑料布,透明的,满是皱痕,他接着弯着腰,小心翼翼又仔细地把塑料布展平沿着椅子的边缘铺开,然后才把屁股挨着塑料布坐下来,他只是坐在椅子的前边狭窄的一块上,给人不安稳的样子,他只能把腿往前伸展开,支撑着身子,他的胳膊肘又架在膝盖上,两手却绕道耳朵后边,把口罩小心地摘下来,先是右边的又是左边的,折成四四方方的样子,攥在一只手里。我闻到一股恶臭,大约是长久没洗澡了,不同于上一个煤油味,我又把身子往一边考了考,我的动作细微,并不夸张,他却如惊弓之鸟一样身子颤动了一下,然后惊慌失措地摇摇头,大约是瞥我一眼,他不敢正眼看人,然后两只手就在脸颊上搓来搓去。我们保持着距离,互不干扰,他开始放松下来,我才看清楚,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谢了顶,头皮油亮,他张着络腮胡子,又开始用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揪胡子,他揪地认真细致,完全沉浸其中。这个中年男人,坐了一会,他把腰艰难地直起来,哗哗啦啦地扯着充电线,捏起一条把接口端到眼前,放下,又捏起一条,应该是在找他手机的充电线,他把5六根线捏了一边,似乎没有发现合适的。又把腰供了下去,两只手依旧架在膝盖上,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脸上,另一只手依旧一根根揪着胡子。也许手机快没电了,他又做了一边尝试,把充电线依次绿了比一般,比上一次时间久一些,但是依旧是失望了。他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把手机塞进帆布袋子里,把桌边的卫生纸也塞进去,把架起来的手套提起来,仔细地带上,提着袋子,轻轻地,绕道柱子后面去了,没有声息,腰微微弓着。
我扭头看向他的椅子,那快褶皱的透明塑料布紧紧贴着椅子的前半边,忘记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