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年俗记忆
对于出生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来说,小时候最盼望的事莫过于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服穿,有饺子吃,有压岁钱,而且还有很多有趣的年俗。
年俗一:糊墙纸、贴年画
民谚有“二十四,扫房子”之说。过了小年,家家户户都要打扫环境,清洗各种器具,拆洗被褥窗帘,掸拂尘垢蛛网,到处洋溢着欢欢喜喜搞卫生、干干净净迎新春的欢乐气氛。按民间的说法:因“尘”与“陈”谐音,年前扫尘有“除陈布新”的含义,可以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
那时农村都是土坯房,平时烧的是柴禾。所以一年下来墙上贴的年画和报纸都变了颜色,每年春节都要糊一层新报纸,贴上新年画。糊报纸前,先用笤帚把整个房间从棚到墙打扫一遍,没有灰尘报纸才好粘贴。打扫灰尘后,先用白面熬一盆浆糊,用苞米叶扎一把刷子。抹浆糊的人摆好八仙桌,将报纸平铺在桌面上,再用苞米叶刷子把浆糊均匀地涂抹在报纸上。刷好后,拎着报纸的两个角,刷浆糊的一面对着自己,把报纸递给负责糊报纸的人。糊报纸的人用两手拇指和食指捏着报纸,两个手掌跟儿抵着墙,一边自己吊线,一边让刷浆糊的人在下面吊线,确保报纸不歪斜。两个人经过几次调整确认“正当”后,负责糊报纸的才把报纸的两个上角粘在墙上,左手稍用力摁着报纸不让其因重力脱落,右手拿着笤帚,从左上角或者右上角往斜下方平扫,报纸大部分与墙面贴合之后,再将左手离开纸面,右手继续用笤帚以挥扫的方式把整张报纸粘贴好。最不好粘贴的地方是窗户、门框处或者电表箱、柜子等需要避开的物体,这时候需要根据缺口或者物体形状进行剪裁,对糊墙者的技术是一种考验。
我还小的时候,每年糊报纸的活是爸爸和大哥干的,大哥抹浆糊,爸爸负责粘贴。等我大一些了,我抹浆糊,大哥负责粘贴。这个活,我和大哥从来不让我的二哥参与,因为二哥是个急性子,干啥都没有耐心。让他抹浆糊吧,薄厚不匀,一条一道的,粘贴的时候不好找平;让他负责粘贴吧,报纸不是离了歪斜就是上下颠倒,一点也不顺看。
报纸把整个屋子四面墙壁和棚顶粘满后,就进入贴年画环节。那时的年画以天津杨柳青的最为著名。年画的题材非常广泛,有西游记、水浒传等四大名著的连环画,也有打倒美帝、学雷锋、农业学大寨之类的宣传画,还有神话故事、电影或者样板戏。最多的还是胖小子、胖闺女抱着鱼象征年年有余这类吉利喜庆的年画。因为爸爸是农电工人,我们家每年都会粘贴一些关于用电安全的宣传画,有些安全用电顺口溜现在还背得出来,比如“房顶上面有电线,电线离房七尺半”,“有的地方着了火,不要带电用水浇”……这些图文并茂的宣传画,让我们从小就接受了用电安全教育。
报纸和年画糊完后,我和大哥就开始欣赏自己的劳动果实,看着崭新的房间、好看的年画,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此后每天晚上,我和大哥躺在炕上看着棚顶和墙上的报纸,给对方出题考试,一个人念出报纸上的标题或者一段内容,让对方指出在哪张报纸上什么位置,有时候也会让对方叙述年画上的故事。这种考试,提高了我的识字能力,也锻炼了我的阅读能力,我和大哥通过这种方式掌握了大量的时事政治。
那时候糊墙的报纸有《人民日报》、《参考消息》,也有具有地域特色和行业特色的《红色社员报》,因为《红色社员报》的刊头是红色的,里面偶尔印有彩色的内容,我比较喜欢看。
七十年代的年画年俗二:写春联、剪“挂钱儿”
作为春节的装饰之物,春联和“挂钱儿”是必不可少的。
春联又叫对联、对子,古时称桃符。“家家户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描写的就是贴春联这件事儿。
那时候农村贴的春联都是手工书写的。当时农村文盲比例非常高,一个村识文断字的人没有几个,写春联的任务自然就落到村里稍有点文化的人身上。
我的爸爸初中毕业,还读过一段时间中专,在村里属于文化相当高的人了。他能记住很多春联的内容,会写毛笔字,所以每年找他写春联的人很多。一般从过了小年开始,左邻右舍、前街后院就有上门求写春联的,一直能写到大年三十上午。
大哥上初中以后,可能是为了帮爸爸分担写春联的任务,有一段时间每天练习毛笔字,慢慢的他的毛笔字写得很像样了,写春联的任务也就由大哥来完成了。
春联分为上联、下联和横批。上下联讲究对仗,横批一般为四个字,有的和上下联匹配度较高,有的是万能横批,除了“五谷丰登”、“吉祥如意”、“欢度春节”外,还有一类不和对联一起贴的吉祥语,如“出门见喜”、“抬头见喜”、“井泉大吉”等。
记忆中写春联时爸爸先用小瓷碗倒上半碗臭臭的墨汁,然后把邻居们拿来的大红纸一次次对折,再用剪刀裁成合适的长度和宽度,之后放在八仙桌上用毛笔书写。每写完一联,我就把那条纸从桌子上抽下来,放到炕席上晾,一边晾一边读对联的内容。待上下联加横批都写完晾干了,我就把一副对联折到一起,告诉求写对联的人这副对联应该贴在大门、屋门,还是仓房门。那时农村不识字的人很多,如果不一遍遍告诉清楚,真有人把本应贴在猪圈和鸡架上的“肥猪满圈”、“金鸡满架”贴在住房门楣上的情况,闹出过笑话。据说还有人把这类横批和供奉老祖宗的“祖豆千秋永”的横批贴混,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人们为了编笑话臆造的。
记得那时每年都写的一副对联是“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除了贴春联,当时还比较流行贴标语和春条。写标语用五颜六色的彩纸,一般裁成长度比春联长、宽度比春联窄的细长条,写春条的彩纸要更窄更长。标语的内容丰富多彩,可谓与时俱进,每年根据国际国内形势都有新的内容。但有一些内容是几乎年年都要写的,比如“中国共产党万岁!”、“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
春联和标语贴上之后,整个农村小院仿佛立刻充满了节日的气氛,但这时的春联还是静态的,唯有配上“挂钱儿”才会飘逸和生动起来。
“挂钱儿”是配合春联使用的,贴在春联横批下面,一般一个横批配三个“挂钱儿”。“挂钱儿”是剪纸的一种,和标语一样使用彩纸,用剪刀剪成。因为剪纸是细致的手工,所以多数由家里的女人完成。我曾亲眼看过裹着小脚的姨奶奶拿一张白纸很随意地剪出一些小动物,再点燃煤油灯用灯烟熏成黑色,粘在墙上、窗户上,特别好看。这样的老人家,剪“挂钱儿”不算什么难事儿。“挂钱儿”的图案有文字的,大多是“喜”、“福”、“财”等简单的汉字,也有喜鹊、蝙蝠、蝴蝶、竹子、梅花等动植物图案。不论是汉字还是动植物图案,周围都会以菱形块连接,下面剪出形似水滴的“穗儿”。
小时候我也和老人们学过剪纸,从一开始剪五角星、双喜字儿、蝴蝶、菊花等简单的图案,到后来学会了剪“挂钱儿”,但是速度很慢。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我在别的屯看到用刻刀刻的“挂钱儿”,就要了几样图案,并向别人请教了刻制方法。回来后,我用钢锯条磨了几把刻刀,把“挂钱儿”图样和一打彩纸钉到一起,用刻刀小心翼翼地一刀刀刻下去,稚嫩的小手磨了几个水泡,最后终于成功,刻出了象“吉祥如意”、“招财进宝”、“恭喜发财”这样字数多、图案全,而且非常好看的“挂钱儿”。从那以后,每年我不但给自己家里刻“挂钱儿”,也帮亲戚们刻一些,长辈们的交口称赞,让儿时的我特别有成就感。
过年祭祖先年俗三:送灶王、祭祖先
生活在东北的人,多数是闯关东过来的。想当年先祖领着妻儿,挑着挑子奔向东北求生,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不肯丢下背在身上的祖宗牌位或者家谱。虽然家谱上只记载家族已逝先人的名字,但那代表着祖宗,祖宗是家族的根。无论在哪里落脚,每逢春节的时候,他们都会把家谱请出,背北朝南,也就是朝着先人家乡的方向供奉起来,以此来寄托对先人的怀念。
时至今日,不但供祖宗的记忆一直还在,祭祖先的传统也一直没有丢。
“二十三送灶王”,农历小年这一天,是东北农村“祭灶”之日。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将水果、糖块儿或是几块糕点、一盘饺子供在锅台旁边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画像前,大约半个小时,家里主事之人把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画像揭下来,拿几张印着“万贯金钱”的烧纸,将画像和纸钱在灶台前一起烧掉,一边烧一边念叨:“上天言好事,过年再回来”。这时候,孩子们在院里点燃一挂小洋鞭,噼啪声中灶王爷和灶王奶奶驾着青烟升天而去。
祭祖宗是在大年那天进行。除夕当天一大早,爸爸妈妈就开始张罗供祖宗。
爸爸准备祭祀用具:拿出家谱掸去灰尘,悬挂在北墙上,家谱两侧是祭祀用的对联,上联是“金炉不断千年火”,下联是“玉盏长明万岁灯”,横批是“祖豆千秋永”;家谱下面一般是木柜子当作供台,摆上一对烛台、一个香碗、四双红筷子。
妈妈准备上供的食品:白菜切花刀在水缸里泡成花,再用红纸染上色;把粉条油炸成团状,也用红纸点上色;烀好的大块肥肉螺旋切刀做成宝塔;猪肚插一根白绿相间的小葱当鼻子做成大象的形状;大小适中的小鲤鱼用油煎到发黄;满满的四小碗米饭,两两对扣到一起,形成圆圆的小山;专门蒸一锅上供的馒头,上面要用筷子头沾红印泥点缀上梅花图案。
在妈妈准备供品和午饭的这段时间里,爸爸带领我们贴对联和福字。大约中午十点左右,对联贴完了,供品也基本做好了,爸爸妈妈开始摆供品,一切就绪后,点上一炷香。
一点到两点是吃午饭的时间。吃过午饭,为了保证晚上能通宵守岁,大人们一般让孩子们先睡一觉。有的孩子也会先去找小伙伴玩,总之天黑之前尽量都找时间休息。
夜幕降临了,到了家家接神的时间。接神就是接神仙的意思,也就是接自己家的祖先回家过年。接神的地点在村里的十字路口。去接神的时候需要拎一盏灯笼,拿一撮香和一些纸钱。到达十字路口后,把香点燃插在雪地里,再把烧纸点燃烧掉。然后冲着西南方向跪地磕头,嘴里念叨:“老祖宗回家过年了”。然后起身,大人拎着灯笼带孩子们往回走。回去的路上不许说话,大概是因为老祖宗跟在身后,怕惊扰了祖先。
回到家中,把蜡烛点亮,香点燃,再用铁盘子倒点白酒用火柴点燃,蓝色的火焰燃烧完毕后,由爸爸带着孩子们给祖宗磕头,老祖宗算是正式接回来了。这时候,妈妈煮好了上供的饺子,用盘子盛两盘摆在供桌上,老祖宗回家过年的第一顿饭。这时,将新请的灶王爷和灶王奶奶像贴在灶前,上好供,代表灶王爷又“下界保平安”了。
供好祖宗和灶王爷后,全家人象征性地吃几个饺子,算是陪祖先共进晚餐。然后爸爸陪我们打一会儿扑克,妈妈又接着准备年夜饭。
夜半子时左右,到了“发纸”和吃年夜饭的时间。这时,万家鞭炮齐鸣,芝麻秆点燃的篝火映彻整个村庄。孩子们从篝火上来回跳几次,沾一沾“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旺气,个子矮的孩子还要做“长个儿”的仪式:手把门框的上坎,一边抻一边念叨自己的名字“某某长大高个啦!”。发完纸,全家人洗手洗脸,给祖宗上香、磕头,之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年夜饭。
年夜饭结束后,就到了去亲戚家拜年的环节。爸爸带领孩子们来到亲戚家,先到供祖宗的房间给亲戚家的祖宗磕头,嘴里念叨着:“给老祖宗磕头”。给先人磕头后,再给亲戚家的长辈磕头。依然是一边磕头一边念叨:“给舅姥爷磕头”、“给舅姥姥磕头”、“给大叔磕头”、“给大婶磕头”。磕完这家,再去另一家,照例是“给老祖宗磕头”、“给舅爷磕头”、“给舅奶磕头”……
如果除夕夜没有去亲戚家拜年,那么初一也要一大早就去磕头,拜先人拜长辈的仪式绝对不能省略。
那时候磕头拜年,有时长辈会给一元两元的压岁钱。对于孩子来说是那是一笔极大的收入,会让孩子们兴奋一整个正月。
东北冻梨年俗四:吃饺子、啃冻梨
在东北有句常说的话:“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这足以证明饺子这种食品在东北的年俗中是不可或缺的。
饺子又称“交子”,这一名称的来源是饺子一般在年三十包好,待到半夜子时吃,这时正是农历正月初一的伊始,吃饺子取“更岁交子”之意,交与饺谐音,慢慢演化成饺子。饺子形如元宝,春节吃饺子也表达了人们对招财进宝的期望。
小时候,真的只有过年或是有重要客人来才能吃到饺子。一是因为包饺子需要剁馅、拌馅、和面、醒面、擀面等多个环节,平时农活忙,没有时间包饺子。二是那时候粗粮多细粮少,生产队一年也分不了几斤白面,只能留着过年用。
在包饺子时,人们常常将糖块、花生、大枣或是硬币等包进馅里。吃到糖的人,代表来年日子更甜美,吃到花生的人预示健康长寿,吃到枣的人会早生贵子,吃到硬币的人能发大财。说到这儿,想起一件非常有趣的事:那时二嫂连生两胎都是女孩,找算卦的人说大年三十吃六家的饺子就能生男孩。于是我和大哥、二哥假装到别人家串门,除夕夜出去“偷”饺子。说“偷”,是因为不能明着要,算卦的说要来的饺子不好使,而且六家的姓氏也有说道,我记得要有姓宋的,取“送子”之意。且说“偷”够了六家之后,二嫂在吃偷来的饺子时,竟然吃到一个包有硬币的饺子。我们每家只拿了一个饺子,就拿到某户人家唯一个放了硬币的饺子,真是太巧了。于是全家人都兴奋不已,觉得真是好兆头。那一年,家族里真的添了个男丁,看来吃饺子真的带来了好运气。
那时候过年的零食有炒的花生、瓜子,家家也都买几斤糖块给孩子们吃。但除夕守岁少不了的一样是“啃冻梨”。冻梨是用水果梨放在户外冻的,也有买来时就冻好的,外表黑不溜秋,拿在手里黏乎乎的,样子不好看,啃起来却很好吃,冻梨和水果梨绝对是两种味道。
“啃冻梨”作为东北的一种年俗,也有说道。一是吃冻梨有得梨得利的意思,可以财源广进并且家庭和睦。二是在立春当天或是除夕吃冻梨叫“啃春”,意味着一年都会神清气爽,不生病。另外,除夕守岁整晚不睡觉,困了啃一个凉洼洼的冻梨,立马就精神了。
冻梨有两种吃法。一种是“啃冻梨”,把冻梨从室外拿到屋里化一两个小时,吃的时候洗去冻梨表面缓出来的白霜,然后直接放在嘴里啃。这时候冻梨只化了表面一层,虽然不再杠杠硬,但是很有咬头,需要牙齿好,对胃也是一种考验,因为咬起来费劲,咽下去冰凉,一般人受不了。第二种吃法是打一盆凉水,把冻梨全部放到水里,缓一两个小时,然后就可以把冻梨捞出来。捞起的时候,整个冻梨都被冰包裹着,在盆沿上把冰敲碎,再把梨的表面清洗一下,放到嘴里一口咬下去,凉凉的,软软的,满口是甜甜的梨汁,真是爽歪歪!
我既不喜欢吃硬的,也不喜欢吃软的,于是创造了自己独特的吃法:把拿到屋里自然缓一个小时左右的冻梨洗好后,用小刀一条一条切着吃,放在嘴里慢慢吸吮,感觉那份凉爽,感觉那丝甜蜜。
记忆里东北的年俗还有很多很多,扭秧歌、划旱船、踩高跷,拎着灯笼满街跑……这些年俗,有的流传下来,每年春节都在东北人的生活中上演,有的已经丢入故纸堆,只能在回忆中找到曾经的影子。
怀念东北的年俗,怀念远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