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三三:“二”还是“一”
《传习录》三三:“二”还是“一”
或问:“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之。”
关于这个问题,王阳明之前和徐爱已经有过一次深入交流。
一则,王阳明认为,知与行,到底是不是一回事,或者,到底是该把知、行看作一回事和两会事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哪一种理解更能解决自己“学为圣贤”的终极目的,哪一种理解更能解决现实的问题。二则,不同的境界,一定会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理解,也决定了境界的不同。
朱熹讲“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是从文义穿求上入手,就像一个小学生,偶然得到只言片语,一定是从句读上下功夫,先要求一个大义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朱熹善于下“小学”的功夫。包括他后来讲的“黎明即起,洒扫庭除”,都是从根本入手,去做看得见、摸得着的改变,进而一步步超凡入圣的。
表面上看,王阳明是在逐求自己“学为圣贤”的目标,实际上,圣人都有“民胞物与”的情怀,更大程度上,王阳明追求的是人人“学为圣贤”。所以,下“格物功夫”,不断在穿求文义上求一个万难有一的彻悟,无法激起他的兴趣。他要为天下人寻找一条“学为圣贤”的路。要知道,天下人不是“人人”都能像朱熹那般下穿求文义的功夫的。
朱熹讲“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时,就像一位自以为领悟的先生,告诉追随他的小学生,敲黑板注意了啊——为学这件事,不过就是心与理而已。客观来讲,这的确是他的发现。严格来讲,这一发现不能说没有道理。问题是,先生向小学生宣示一些道理时,总是会以低到不能再低的姿态。否则,曲高和寡,小学生是很难弄明白的。所以,朱熹在敲黑板吆喝的同时,一定是用自己教师爷的身份经过加工的。
王阳明求的是人人“学为圣贤”,所以,自己也不是教师爷,面前的也不是小学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所以,他讲“心即性,性即理”——心与理不是二物,因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重新回到当初他与自己妹夫徐爱的对话。大体讲到三个层次。一是“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已与天为一”——这种境界最高——心即理;二是“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无失,尚与天为二”——王阳明认为这便是圣贤之间的差别——此时心与理介于一体与分而为二之间;三是“殀寿不贰其心”,此时虽然“修身以俟命”,却是困知勉行的境界,心与理已经为二,离圣贤之道已经远矣。
反过来讲,《中庸》讲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时,多少还有些天赋的味道在。王阳明讲“知天”“时天”与“殀寿不贰其心”“修身以俟命”时,全然是学者自己的觉悟与选择,甚至是出离天赋的。换言之,只要你有“学为圣贤”的志向,通过“去人欲,存天理”便可抵达“知天”的境界,此时,“心即性,性即理”——心外无理,心外无事。退而言之,如果你愿意仅仅追求个穿求文义,选择“事天”,甚至选择“修身以俟命”,也不是不可以的。只不过已非“心学”正统。
“二”还是“一”,路子你可以自己选。“学为圣贤”还是做个“穿求文义”的学究,你自己选!